月亮给树梢画了一道眉,真好看。
我从树下的雪中行走,轻轻的雪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在提醒我,这夜的静。
我不确定那座房屋后面的大树上是否停着一只大鸟,它不怕冷,不怕孤独,傲立枝头,打量着夜雪之后的世界。它有着激荡山林的歌喉,但它此刻飞来这里,不声张,只静静地立着,完了它也会悄悄离开,好像没有来过一样。
就在此刻,张继的那句诗像一艘小船,不期然飘到了我的心间。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我想,这句诗之所以被人记住并流传下来,是因为每个人都免不了孤独。
孤独多好,像一杯酒,你不饮它时,也独自浓烈着。
张继在姑苏城,一个我还没有到过的地方。不过,我知道我会去,也许不是为他去。但若身至此地时,必定会念起这句诗。
就像前几天,坐车穿过巴山。只看到路牌上的提示,这山环山绕之处就是那个叫做巴中的地方。我便记起了他们。那些在时光里写诗的人。
巴山昼昏黑,妖雾毒濛濛。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不眠持汉节,何路出巴山。
来过巴山的人,留下了他们的孤独。只稍稍一尝,就会辣人眼睛。
这巴山真的是天遥地远,即使是车跑的很快,也总跑不出这离家尚有千里之遥的重重大山。我们如今可以钻过一座座隧道,盘曲跌宕的险峻山路已与行路人无缘,相比以前这可以算作是抄近路走了。而那些人呢?他们弃离家乡,靠着两条腿或者一匹跑瘦的马来到这四面不知何处去的山中,和外面又完全阻隔消息,那种焦苦和恐惧,天地间惟剩我一人的孤独,是不能想的。若是遇上巴山夜雨,那种惆怅定然是不能想的。估计也只有苏轼,四海漂泊,历经生死,才能在无论何处的天涯海角里咂出豁达旷远的温情来。所以珍贵。
因为孤独,陪伴才如此温暖。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孤独,好像离我们今天这个时代很远了。手机、铁路、汽车、公路……一切都在努力把距离和关系缩短。短到不需要思念和遥远。曾经厚重浓烈的情感也好似变得淡泊了。对着视频,就能共话巴山夜雨了,打开定位,就知晓自己身在何方,那条路多久就可以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可是,为何还会被这些句子一再打动?
张继,一个籍籍无名的诗人。除了这首诗,他什么也没有留下。像是相亲的故人留下一些依稀的印象之外,别无它寻。但就是那些印象让你执着地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是有那么一个全然爱着你的人伴你行过,给你的生命留下了很多很多,让你在前行感到困苦时不至于完全颓丧。
寂寂的钟声还可能在夜半响起,不知道谁听见了?那一刻,心中的愁海又泛起怎样的涟漪。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无人知晓的夜,若没有诗歌,便不会有人领会到这一瞬间里思接江海穿越时空的人类共情。这些情感在巨大时空领域里形成的共振如绕梁余音等待着遇到它的人那一瞬的惊动。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