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门小院石板凳
祖宅的石榴树下,卧着一个青灰色的石凳,岁月磨去了它的棱角,坑坑洼洼的纹路里,典藏着家的日子。
老人在时,爱坐在石凳上抽烟,满是老茧的手磨搓着石凳上的纹路。烟袋“滋滋”作响,烟圈绕着树叶枝桠飘渺,目光透过柴门矮墙落在远处的田埂上,充满无限希望。那时候儿子还小,凑过去问老人想什么,老人把烟袋锅往石凳上磕了磕说:“想家呗!”“想家?在家怎么还想家?”“在家就不想家了?等你想家的时候,就长大了。”做儿子的哪里知道,老人心中所指的远不是个简简单单的家。
老人最后那两年,做儿子难得回家一次,有时回家,扶老人坐在石凳上,老人手撑石凳边沿,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儿子蹲在旁边,把刚摘下的红石榴放在老人手里,老人轻轻摩娑着,风吹石榴叶落在身上,老人轻轻一抖,叶子又掉在石凳上。老人捡起一片叶子,手指一捏,揉碎了,嘴里说着什么;想站起来,晃了晃又重重坐下,石凳的一声闷响犹如一声叹息。
做儿子的记得,小时候父亲不单身体强壮,而且爱整洁,抽空总是把石凳擦得干干净净,看儿子荡着双腿坐在上面吃石榴籽,不时用袖口替儿子擦嘴角鲜红的汁液。“傻小子,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父亲的眼中总是充满了暖暖的父爱。儿子胖胖的小手触摸着石凳上的缺口,问老人怎么少了一块,老人说:“后脑勺磕的!爸爸小时候跟你一样淘气,拿后脑勺往石凳上碰!”儿子不信,歪着小脑袋反问道:“爸爸骗人!脑袋怎么会把石头碰坏?”老人笑了,手指头触戳着儿子的鼻尖说:“这小脑瓜,啥都瞒不过你!将来有出息!”
老人活了八十多,说走就走了。那天,老人精神格外好,自个儿在石凳上呆了一会,脑袋一歪就过世了。午后的阳光把余热撒在石凳上,像是是老人留给家的最后温暖。
儿子回家,推开柴门,瞅着空旷的庭院,蓬乱的杂草,满地的落叶,以及石凳上落满的灰尘,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怀念,愧疚,还是伤感。蹲下身来,触摸缺角的石凳,两行热泪掉在温润的石面上,晕开片片湿痕。拭去尘封的灰土,静坐一会儿,看院中颓废光景,任风穿过树叶,佛在脸上,像亲人的烟圈、手掌、袖口。树下的石凳,还是老样子,缺着角,亮着面,守着庭院,守着牵挂,连同那些沉沉的的岁月。
人呐,不管走多远,牵连着的永远是故土,只要家还在,那个等你坐下来的地方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