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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呈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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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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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和他的锄头

进城时,老张最舍不得的是他那把锄头。已经习惯了默默立在房檐墙角处的那些农具,像随时等待主人检阅的列队老兵。最显眼的是那把锄头,木柄被汗水浸成栗红色;握处凹下去的一圈,更像是块滋养了几十年的古铜老玉,满载着温润的包浆;锄刃依旧亮得能映出人影,锄身边角处的几个小豁口,是主人年轻时刨地留下的勋章。 村里来了收旧的,看中了老张的宝贝,出价五十要收老张这把锄头。老张当时正坐在门槛上抽烟,闻听头也没抬,只顾拿破抹布擦着锄刃,嘴里咕哝着:“它跟了我四十年,别说五十块,就是五百也舍不得不卖!”有人笑话老张固执,塞到手的钱不要。老张也不辩解,当天傍晚,扛着锄头去地头转了一圈,像是怕自己的“老伙计”听了那些闲话心里不舒服似的。

老张说他那锄头是庄稼人的老伙计,是铁匠老李在铁匠铺里一锤一锤敲出来的魂。老张没念过书,不懂“工欲其善先利其器”圣人之言,却知道庄稼人假如没有随心的工具,就像古代武将打仗没有趁手的兵器。四十年前的一个冬天,老张操劳一生的父亲,没有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两眼一闭就走了,跟随了父亲半辈子的农具堆里,唯独少着一把锄头。老张于是背着半袋小米,来到河西老李的铁匠铺。当时铁匠老李正坐在铁砧旁抽烟,看见老张进来头也不抬。向来不大瞧得起人的老李问老张大冷天来做啥?老张指着墙角一堆废铁,说要最好的钢打把锄头。老李说好钢得翻倍的价钱,然后拿眼角瞅了瞅老张,意思是凭你老张那抠把劲,能舍得花钱打好锄头?老张指了指米袋子说,这半袋小米打一把好锄头绰绰有余。老李二话不说,砧子上磕了磕烟锅子,起身从里屋拖出一块锈迹斑斑宽不过巴掌的东西,地上一扔说:“这是汽车上卸下来的弹簧板,真正的好东西。”老张眨巴着小眼睛,嗯了一声说就用它了。老李把弹簧板扔进炉膛,一旁的哑巴女人拉动了风箱,在“呼嗒、呼嗒”的风声中吹着炭火,很快就把炉膛烧得通红,倔强的弹簧板渐渐泛出橘红色,烧得发白时,老李一个眼神,哑巴女人便迅速起身摸起大铁锤,老李手持长钳将滋滋冒着火花的热铁放到铁砧上,一锤下去,火星四溅,小锤引大锤,相互配合,叮叮当当的作响声宛如一曲动人音乐。内行人说,铁匠老李打的铁器之所以有名,除了火候 ,锤法也跟别人不一样,称得上“稳、准、狠”三绝,直把老张看的傻了眼。老李额角青筋暴露,汗珠掉在红铁上,“滋啦”一声就没了,铁花飞溅到身上,眼睛不带眨的。

待锄刃的形状差不多了,老李把它扔进炉,直至锄刃泛出青蓝,数次反复锻打,一把上好的锄头终于出炉。老李拎着它来到水槽,只听“刺啦”一声,沸腾中的水汽裹着铁腥味弥漫了铁匠铺子。老张问老李,水槽里为啥泡几截柳枝,老李只笑不答。老张当然知道用柳树枝泡水淬火,钢柔相济,锋利无比,不容易崩口。水汽散尽之后,老李把锄头捞出来,打磨开刃,除锈抛光,借着白炽的灯光,看见锄刃于寒气四射,幽蓝瓦亮中,暗藏一丝淡淡的青灰线,懂行的知道,那是淬火恰到好处的印记。

锄柄的材料更不含糊,那是老张多年珍藏的一根老槐木,木质紧实,纹路清晰,不弯不裂,是上等的好料。老张先用斧头把木柄削出粗细匀称形状,再用火烤,用砂布打磨得光滑顺手,黑红透亮。

开春播种,老张扛着锄头走进地里,锄板勾着肩榜,一颠一颠,木柄敲着他的腰,像是在跟老张说:“到了,到了。”老张似乎听得懂锄头的话,蹲下身来,锄头尖轻轻扎进泥土,手腕一翻,带着湿气的泥块簌簌落在脚下,成了整齐的垄沟。种子撒下,用锄头背将土耙平,不紧不慢,沉稳熟练,老张既是干活,又像在跟锄头、土地悄悄说话。他仿佛听到土地和锄头说:老伙计你记住,锄头下有水,锄头下有火。天旱无雨,锄禾三遍,保熵保湿;大雨过后,挂锄一遍,可以快速蒸干地表水分,旱涝均收。

老张锄头不单锄地,还救过人。那是十年前的夏天,杨二嫂在玉米地里浇水,突然塌坑,杨二嫂的孩子掉进了坑里,水顺着坑往下淌,小孩哇哇大哭,眼看莫过头顶,杨二嫂够不着抓不到急得哀嚎大叫。老张正在自家地理收豆子,听说救人,摸起锄头就往杨二嫂这边跑。到了坑边,老张把锄头往下一伸,一下就把小孩子勾上来了。事后想起这事,有人摩挲着老张的锄头柄说:“这老这物件,怪不得你当宝贝,关键时候还真能顶事。”老张感觉这话就像阳光落在锄把上,留在了锄刃上,心里暖洋洋的。为了答谢老张,杨二嫂特意给老张家送了袋新磨的玉米面粉,老张本不打算收,可最终还是收下了,他觉得就凭那把锄头的救命之恩,一袋玉米面也不算啥。收下后的当天就用玉米面蒸了一锅窝头头,特意拿了两个给了锄头,说窝头里有“老伙计”的功劳。

老张的锄头,开过荒种过地,关键时候救过命,堪称宝贝,然而老伴却有一肚子意见。那年老张家的玉米高产过千金,成了全镇第一个吨粮户,村里来的记者给老张拍照,老张只顾抱着锄头照相,却把老伴晾在一旁,有人调侃说老张的老伴不如锄头金贵,老张的老伴气得将锄头扔在了大门外。大街上的人们等着老张笑话。老张出门来抱起锄头先看摔坏了没有,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这锄头真是神了,不在家好好待着,自个儿跑到大街玩来了!大家都笑老张胡说八道,老张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吹牛,咱这把锄头堪比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风里雨里跟着过来的,灵性的很呢!”街对面的二狗蛋听了嘻嘻笑着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家后院种豆角,锄头木柄断了,借你神锄一用如何?”老张闻言,眉头皱成个疙瘩说:“狗蛋啊,不是叔小气,实实在在是这几日天凉,锄头感冒了,你瞧,出着冷汗呢!。你年轻人,使不惯这锄头,万一认生耍脾气伤了你,不是玩的。”二狗蛋说:“从没听说锄头生病的。你是小气不想借罢了。”老张不再语言,提着锄头进屋,“吱呀”一声关上门,狗蛋被堵在了外面。从此之后“老张的锄头爱生病”的故事便传来了。人们见了老张问的第一句话是“老张你家锄头感冒好了吗?”老张也不反驳,总是拿别的话岔开。也有人说老张小气,一把锄头而已,至于这么当宝贝?老张也不辩解,每次下地回来,照样把锄头擦得干干净净,藏在看不见的地方。老伴拿眼珠子瞪他说:“老东西,把锄头当成你亲爹了?东藏西掖的至于吗?别人用用能掉一块肉吗”老张说:“你懂什么,这锄头跟着我的日子比你还早呢。哪块地的土软,哪块地的石头多,我心里门清,别人用它我不放心,万一弄坏了,哪里去找这么称手的家什?”

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早上,老张习惯性地去墙角检阅那些列队的工具,向来听话的锄头却不见了!

“谁动了我的锄头,我的老伙计哪里去了!”老张的嗓门一下拔得老高,声音颤抖几乎哭出来,鞋子掉了也不觉得,光着脚在庭院里转了仨圈,又冲进堂屋、厨房,甚至连厕所猪圈都翻了个遍,最后蹲在地上拍大腿:“肯定是昨天傍晚浇菜园,忘在地里了!”

老张气喘吁吁跑到菜园,见到的只有整畦的韭菜,扁圆的倭瓜,翠绿的蒜苗。他扯着嗓子喊了半天“老伙计,我的锄头哎!”,吓得鸡飞狗跳,流浪猫上树,没见半个锄头影子。回家的路上,老张的头垂得能碰到胸口,一会儿懊恼自己记性差,一会儿又骂偷锄头的人没良心。他指天赌咒:“那锄脖子上有字印,木柄上有痕,不是自己的拿了去使着也不顺心!缺德呀!”

没了锄头,老张吃饭不香,睡觉不稳,坐在门槛上唉声叹气。有人调侃说:“别着急,八成是离家出走了呗,赶紧写寻锄启示呀!”有人笑着说:“寻锄启示不管用,赶紧报警吧!”老张虽心里着急,却连连摆手说:“算了,一把锄头,谁用不是用?保不准有人借去了,赶明儿就送回来!”嘴上是这样说,可心里还是想去派出所,走到半道,却又摇头:“警察哪管锄头的事?万一找不到,还让人家笑话。不如找“铁拐李”掐算掐算。”那“铁拐李”平时摆摊算卦,说东找西,自称活神仙。

老张揣了几块钱,来到“铁拐李”家,“铁拐李”眯眼掐手指,又是看卦象又是抽签,最后慢悠悠地说:“你这物件啊,是‘木火相生’没走远,往西二百米,必定有灵验。”老张一听眼睛亮了:“西边?是不是河西边的废品收购点?没错,那里全是铁物件!”他谢过“铁拐李”,拔腿就往废品点跑,在那里翻了俩小时,除了边角料就是铁疙瘩、破铁锅,把老张气了个底朝天,大骂“铁拐李”不是个东西。

回到家里,老张瘫在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墙角,眼圈都红了。正难受着呢,外面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二狗蛋,手里拿着的正是那锄头!

“张叔,对不住啊,”二狗蛋笑嘻嘻挠着头。“昨天我看见你的锄头躺在菜地,怕被人拿走,就扛回家了,结果一忙就忘了还,让你着急了。”

老张一把抢过锄头,先摸了摸锄刃,又看了看木柄,确认没坏才松了口气。他照着二狗蛋的屁股一锄杠子:“原来是你小子!害得你老叔好几天睡不着觉!往后用锄头吱应一声,啊。”

二狗蛋捂着屁股跑了。老张抱着锄头回屋,一边抚摸一边笑:“你这老伙计,还真会吓唬人!望后可不许再乱跑了。”阳光射进屋内,落在锄刃上,亮得晃眼睛,像是跟老张开了个玩笑。

去年秋收后,老张死了老伴,儿子怕他孤单,接他去城里住,好说歹说老张才同意了,收拾行李时,老张要把那些农具带上,儿子苦笑不得,说那东西都没用了。老张急红了眼:“几十年的老伙计,我舍不得它们,带着做个伴。要不然我就不去了!”儿子拗不过父亲,妥协的条件是只能带把锄头,其余的暂且放在乡下。老张把锄头包好放进车箱里。

搬进城里一个月,老张好像被捆住了手脚,浑身不自在。儿媳将地板擦得能照见人影,老张害怕被鞋底的泥土弄脏了,进门就得换拖鞋,软乎乎的鞋底踩在硬地板上,一步一晃荡,比在老家走田埂还费劲。

最让他难受的是整日没事干,感觉在吃闲饭。以前在老家,天放亮就扛着锄头下地,薅草、施肥、浇水,忙到太阳落山才有空歇脚。现在是吃了睡,睡了醒,没事了坐在客厅打发时间,阳台边看楼下汽车人来人往,连个说话的也没有,这哪里是在“享福”。天热了,儿子安了新空调,老张更是舍不得开,他说还是风扇好,听惯了“嗡嗡”的转动声。电视看不到一个钟头,马上就关了,嘴里念叨说:“那么大的屏幕跟放影似的,还有冰箱、洗衣机都是费电的玩意。庄稼人过日子节约的是本钱。

更要命是的是楼上那一家,经常跳舞放音乐,嘁哩喀喳的,让人心里不消停,烦过之后又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点啥,是少了地里的土腥味,还是少了锄头把儿握在手里的实在感?老张心里不清楚。还有儿媳买的青菜,炒好上桌,老张夹了一筷子,嚼着没滋味,忍不住随口说了一句:“城里的菜没青菜味。”儿媳听了似乎不高兴:“超市买的,都是新鲜疏菜。”老张也不客气,立马回应道:“新鲜啥?不如自己种的菜,现摘现吃,咬一口冒水。”儿媳不再说什么。老张说着说着就想起了老家的菜地,还有那些跟随了多年的“老伙计”,心里不由得沉了下来,往后的日子,更是张口闭口离不开老家的地。看见儿媳浇花,他就说:“这花盆太小,根都长不开,要是在地里,早长得比人高了。”看见小区的绿化,他就念叨:“花花草草有啥用?不如种萝卜栽沟葱。”儿媳不说啥,儿子听了不耐烦,忍不住说:“爸,咱都进城了,就别想老家的地了,享几天清福不好吗?”老张却梗着脖子说:“享清福?天天待着不动,比干活还累!我看城里人就是个懒,就喜欢吃现成的!家里的菜地没人管,怕是荒了。还有我那些“老伙计”,恐怕是闲得生病了!”

冬天过去了。小区里的花花草草在睡梦中开始醒来,到处弥漫起春天的气息。打拳的,跑步的,舞刀弄剑的,提笼架鸟哼着京戏自我陶醉的,老张一个也说不上话。他觉得城市虽大,却找不到能让自己踏实下来的地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爬起来,从行李箱里翻出个小布包——里面包着一把从老家带来的土,是他临走前从菜地边挖的。他把土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熟悉的土腥味钻进心里,眼眶一下子就热了。人呐,那些呆在老家的“老伙计” 们还有那片生死相依的土地,早就在他心里扎了根,不管到哪,都带着念想。

儿媳觉得挺难为情,悄悄跟丈夫说:“是不是咱哪里不周到,让老人家过得不舒心,想老家了?”老张儿子赌气说:“他这是闷得慌。上岁数的人都这样,总是离不开那三亩二分地。小区空地不少,看人家让他种不!”孰料儿子的气话竟让老张动起了心思。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老张踅摸上了小区一旁边的一块空地,他盯着看了半天,心里有了主意,扛着锄头去了那空地。在锄头尖扎进土里的在锄头尖扎进土里的那一刻,他眼里的光又亮了。空地虽然坑坑洼洼,长满了杂草,但终究是一块地。老张满心喜欢,而且很快就有了说话的朋友。

相隔一栋楼,有个大个子老郑,刚从农村搬来,说话大嗓门,人挺实在。见老张开荒种地,脚步顿时停住,瞅着老张的锄头,凑过来说:“老哥,你这宝贝和我家的几乎一样,年龄怕是不小了吧?”

老张见有人盯上了自己的锄头,不由习惯性握紧了锄把子,满脸疑惑不知道该说什么。老郑赶紧补充说:“我以前也有把这样的锄头,木柄也是老槐木的,就是没你这个滋润,被家里人当废品卖了。你这老伙计跟了你多少年了?”

“四十年出头了。”老张感觉到了知音,赶紧把烟递过去:“你也是种地的?”

“是啊!”老郑接过香烟,满是深情地说:“年轻时种了三十多亩地,一把锄头一张锨,钉耙镰刀样样全,家什要是不顺手,种地能把腰累断。不看别的,单瞅你这锄头刃子,就是个庄稼活的好把式。”

老张瞬间觉得老郑是个很合得来的人,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两人就着一把锄头,聊起了起来。老郑说他当年刨红薯,一锄头下去就能带出一窝红薯;老张接着说,他这锄头不单能刨地,还曾经救过人。说着说着,过路的老人中,懂“种地经”的也加入进来,有的说自家以前用过什么农具,有的说搬进城里了,老物件都不见了。往日僻静的地方,忽然热闹起来。

地整好了,麻烦事也来了。缺水少肥怎么下种?俩老头合计半天,终于想出了办法,老郑家近,负责挑水,老张管种子化肥。干活时,老张锄头在前面开道,把杂草一一根除,把土块挨个敲碎;老郑则跟在后面下种、浇水。过了些日子,一块不起眼的空闲地里,奇迹般长出绿绿油油的菜苗来。以后的日子,俩老头就带着自己的泡茶来到菜地,有时候边干活边聊天,有时候两人都不说话,一人只顾擦锄头,一人则盯着阳光落在嫩绿的菜叶上看。老郑自言自语道:“菜畦里的菜一天一个样”。老张则说:“光以为到了城里,这锄头就累赘了,没想到它还能帮我交朋友。”

小区管理花木的驼背老宋,平时很少有人和他说话。老宋第一次注意到老张的锄头,是在给绿化带浇水的时候。那天老张正蹲在菜地忙活,老宋扛着水管路过,瞅着老张那亮闪闪的锄刃不说话。第二天,老张发现菜地旁边的水池子灌满了水,老张很是疑惑,去问老郑,老郑也挺纳闷。老郑的儿子是个镇长,做事比老张胆大,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池子里的水统统浇菜用了,随后才知道是驼背老宋浇树的时候,顺便给池子里放的水。老张心里不自在,老宋却悄悄地说:“就是放水给你的。那些撒在路面上的,还不是白白的浪费了?”三个老头不由的相互一乐,乐过之后老张擦锄头,老宋讲养花种草经验,老郑则念叨老家的农活。另外小区还有个文化人,喜欢戴一顶鸭舌帽夏凉小帽,穿着很干净,手里经常拿着一把折扇,一个精致的保温杯。他偶尔从菜地边上走过 ,说话很讲究,一听就是有文化的。聊到高兴处,老郑大手一挥:“等蔬菜丰收了,辣椒、茄子,西红柿给邻居分一分,尝尝咱们的劳动果实,也算咱没白沾公家便宜。”鸭舌帽听了只是微笑。

果不其然,蔬菜不送还好,一送竟然出了毛病。面对老张送的蔬菜,有的说声谢谢之后,转身就说辣椒给的太少,有的说茄子不如超市买的个头大,有的把三个老头小区种菜的事发到网上,让大家评论小区空地该不该当成私人菜地。一时间,老张的菜地就成了“网红地”。

意想不到的还在后头。住一楼的赵女士和周大妈找上门来,赵女士说她家孩子对花粉过敏,菜花开得满处都是,害得她家小孩打喷嚏。周大妈则指责菜花招来了蜜蜂,把他孙女蜇伤了,头上起了个大包,上医院花了几百块。

老张虽然不会吵架,但火气也有,反问道:“蜜蜂到处都是,你咋知道是菜花招来的?”那些没捞着吃菜的人干脆说:“小区空地归大家,种出菜来就得人人有份。有人吃有人看,很不公平。”大个子老郑一听就急了:“操他娘的,空地没人管的时候荒长野草,收拾干净了,怎么就眼红了!”声音越吵越大,驼背老宋赶紧上前劝架:“有话好好说,别吵伤了和气。旁边一直没吭声的鸭舌帽走了过来,老张感觉遇上了救星,恳请说:“您是文化人,说话公道,您来评评理。”鸭舌帽连连摆手:“实不敢当!这种事儿我怎好随便插嘴?需是物业来解决更合适。”物业?啥叫物业?老张一脸蒙圈。第二天就来了个穿公装的,指手画脚说说小区公共用绿地,不能私自种菜。老张一听就急了,一手攥着锄头柄,一手指着菜地说:“我们开荒种点鲜菜,给小区添点生气,怎么就不行?”正吵着,一会儿围来不少人,七嘴八舌都说种菜不应该。物业人员一听更加来了劲头,递给老张一道通知,要求立即将菜地清除。老张半信半疑,几天之后就见几个人领着一台推土机开来,轰隆隆声中将菜地夷为平地。那些活生生充满生命力的油菜、辣椒、茄子、南瓜在惨叫声中尸体狼藉,魂飞湮灭。随后又在那里拉上一道铁丝网,加了一个警示牌,“严谨破坏小区公共环境,不准私自种地种菜。”

懵懂之中老张得到了一份处罚通知书,之后就病倒了。他至死不明白,人们可以在广场上把音响开得震天响,跳舞到半夜;小狗小猫当亲生,遛狗玩鸟很精致;聚在一起成宿整夜赌博玩牌打麻将,烟头扔得满地打滚,没见有谁说什么;开了一片荒,种了几棵菜,就成了“影响居住环境”。难道我们精心设计下的文明城市真的容不下一块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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