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的乐园

在我国东部沿海，黄河奔流入海处，一片由河水冲积而成的沙洲湿地静静铺展，这里便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黄河三角洲湿地公园。晚秋时节，我们从东营市中心乘车出发，行驶约一小时后，随着视野愈发开阔，著名的黄河入海口便尽收眼底。远远望去，黄河像一条巨龙，携着千里奔涌的泥沙，浩浩荡荡扑向蔚蓝的大海，一道“黄蓝交界”的分界线，清晰得令人叹为观止。一边是浑浊厚重的土黄，沉淀着黄土高原的沧桑；一边是澄澈透亮蔚蓝，承载着海洋的浩渺广阔。两种色彩在天地间静静相拥，既泾渭分明，又在交汇处晕染出奇妙的过渡色，仿佛大自然亲手绘就的巨幅油画。

“快看，好漂亮的丹顶鹤！”同行者中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只见岸边滩涂上，几只丹顶鹤正悠闲踱步，细长的腿轻探进浅水里，时不时低头啄食。远处水天相接处，一群海鸥鸣声清脆，展翅盘旋，为这片天地添了几分灵动。湿地里的碱蓬草也迎来最绚烂的时节，一簇簇、一丛丛，像燃烧的红毯，延展在滩涂之上，与黄的河、蓝的海、苍的苇相映成趣，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若说湿地是地球的肾脏，那黄河三角洲便是与这“肾脏”息息相关的鸟类乐园。独特的生态环境，孕育了湿地内丰富的植物资源，芦苇、野大豆、盐地碱蓬、柽柳与罗布麻广泛分布，自然植被覆盖率达55.1%，为鸟类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来源与适宜的栖息场所。随行的向导介绍：“黄河三角洲湿地，是东北亚内陆与环西太平洋鸟类迁徙、越冬与繁殖的重要基地。每年春秋季节，数百万只鸟类在此觅食、栖息、翱翔，被誉为‘鸟类的国际机场’。目前湿地鸟类已达370多种，其中国家一级保护珍稀鸟类有26种。”丹顶鹤、白鹤、白头鹤、大鸨、东方白鹳……那些曾只在纪录片里见过的生灵，此刻就藏在片片芦苇丛后，与我们共享这片宁静水域。

下车徒步慢行，眼前出现一片开阔水域，水面漂浮着许多绿色浮萍；几只小野鸭游弋在浮萍间，褐色羽毛缀着淡淡斑纹，小小的脑袋扁扁的嘴，尾巴一翘一翘，可爱极了。我们悄悄靠近，想看得更真切些，不料小野鸭警惕性极高，“嗖”“嗖”几下钻进水里，只在水面留下一圈圈波纹。

沿着木栈道向湿地深处走去，脚下木板轻轻晃动，伴着“吱呀”声响，停在芦苇秆上的鸟雀不时被惊起。忽闻前方有人轻呼，循声望去，一道雪白弧线从水面掠过——是白鹭。它们不像公园里的鸽子那般亲近人，始终与我们保持十几米距离——时而亭亭玉立在浅滩，时而振翅低飞于水域，时而翅膀轻划水面，留下一圈圈细碎涟漪。

登上观鸟塔，视野瞬间拉至极致。脚下的碱蓬草滩涂，不再是近观时的零星色块，而是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红地毯”，从塔下铺向黄河岸边，再顺着河道蜿蜒延伸，最终与黄蓝交汇的河水相融。红、黄、蓝三色在天地间构成极具冲击力的视觉层次。远处的芦苇荡成了一片浩荡的苍黄海洋，风过时掀起层层浪涌，阳光照耀下的芦花，像是撒在“浪尖”上闪烁的碎金。成群雁鸭不时从芦苇荡中腾空而起，翅膀拍打的声音在空旷天地间格外清晰。芦苇丛中传来一阵细碎响动，紧接着，一群灰鹤扑棱着翅膀飞起——它们的翅膀展开宽达一米多，灰褐色羽毛在晨光中泛着柔和光泽，长长的双腿向后伸展，像一串优雅的音符划过天空。

向导举起望远镜轻声说：“那是灰鹤的‘先头部队’，再过半个月，大批候鸟就要来了。”话音未落，又有几只东方白鹳从远处水杉林飞出，身姿挺拔，洁白羽毛如雪般纯净，红色的喙与腿在晨光中格外醒目，翅膀扇动的声音在寂静湿地里愈发清晰。

忽然，向导指着前方更远处一片水域说：“看，那是‘野鸭湖’。”借着望远镜望去，湖面上密密麻麻全是野鸭，有绿头鸭、斑嘴鸭，还有几只体型稍大的秋沙鸭。它们有的在水面游弋，翅膀划开细长水痕；有的把头扎进水里，只露出圆圆的屁股与短短的尾巴，像在跟我们捉迷藏；还有的两两相依，浮在水面晒太阳，模样悠闲极了。我们沿着湖边草丛悄悄前行，走到离湖水不远的地方，竟看见一只母鸭带着一群小鸭子游水——小鸭子毛茸茸的，像一团团黄色绒球，跟在妈妈身后，时不时钻进妈妈翅膀下躲风，可爱得让人不忍移开目光，到叫我想起老家屋檐下燕窝里雏燕嗷嗷待哺的样子，顿觉心里一股暖流涌过。

傍晚时分，夕阳将最后一缕金辉洒在三角洲滩涂上，碱蓬草的红愈发浓烈，芦苇荡的黄也浸满暖意。鸟鸣渐渐温和，归巢的雁群掠过天际，翅膀剪开暮色，留下一串清亮啼鸣，又轻轻落回这片湿地的怀抱。

风还在肆意吹拂，带着河海的气息，裹着草木的清香，也载着鸟儿们的呢喃细语。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生命与自然的和谐共生——鸟儿们在此寻得食物与安宁，湿地因它们多了灵动与生机。回首眺望，更懂了“乐园”二字的真意，它不是刻意营造的精致，而是天地馈赠的自在，是万物各得其所的安然。

或许明天清晨，又会有新的候鸟循着风的方向而来，在此停歇、鸣叫、繁衍。而这片三角洲，会始终敞开怀抱，守着这份生机，等着每一只鸟儿归来，也等着每一个渴望拥抱自然的人，来听一听灰鹤的鸣叫，摸一摸露碱蓬草的露珠，赴一场与生命的温柔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