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菜肴里,有一种由中国人发明的食材,在两千多年的时光积淀中,华夏神州无论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无论居家凡夫俗子还是出家修行僧人,都将其纳入食用范围,衍生出许多富含中华文化底蕴的美味佳肴。这便是食用广泛、亲民大众化的烹饪材料——豆腐。
说起豆腐,全国各地皆有制作,名产、特产不胜枚举。较知名的有安徽寿县“八公山豆腐”、山东“泰安豆腐”、湖北“房县豆腐”、广东英德“九龙豆腐”、湖南“富田桥豆腐”、陕西“榆林豆腐”、江苏淮安“平桥豆腐”、浙江丽水“处州豆腐”等。虽品类繁多,但制作方法归纳起来不外乎两大类,即北豆腐与南豆腐。北豆腐又称老豆腐,以盐卤或浆水点制,含水量较少,成型后呈乳白色,入口微甜略苦,适合炖、煎、塌、贴、炸及作馅料;南豆腐又称嫩豆腐,以石膏水或内酯点制,含水量达90%,色泽雪白细嫩,入口鲜美略甘,适合拌、炒、烩、氽、烧及作羹等。
到餐馆就餐,常有一道名菜叫“麻婆豆腐”。据说清朝同治年间,四川成都北郊金华街有一家陈兴盛饭店,掌勺的老板娘因脸上长有麻点,被众人唤作“麻婆”。她做的豆腐又白又嫩,烧制的豆腐菜风味独特,生意十分红火。一日,一位客人到店用餐,自带一包牛肉末当佐料,餐后匆匆离去,不慎将牛肉末包遗落在桌上。麻婆发现后追赶出去,已不见客人踪影。她忽然想起客人用餐时津津有味的模样,便尝试将这包牛肉末加入豆腐中,搭配其他佐料烹制成菜,没想到口味极佳,众人纷纷称赞,消息不胫而走,顾客络绎不绝,生意火爆全城。后来,老板娘索性将店名改为“麻婆豆腐店”,这道菜也随之声誉远播。
与之齐名的还有“东坡豆腐”。北宋大文豪苏轼在黄州任团练副使时,因俸禄微薄,生活简朴,但若有客来访,总会亲自下厨。他将豆腐切成小块,搭配黄州当地的猪肉和调料,慢火细炖。这道菜口感滑嫩、味道鲜美,深得客人赞誉,逐渐流传开来,被世人命名为“东坡豆腐”。如今的经典做法是:取一块豆腐,削去老皮后切薄片;锅中倒入适量食用油,下葱丝炒香后捞出;豆腐片撒一层薄面粉,入油锅小火慢煎至两面金黄,控油盛出;锅中留底油,下少量火腿丁煸炒,再放入香菇丁、胡萝卜丁及蒜姜末炒香,加少许酱油提味;随后加入适量清水和米酒,熬煮搅拌至汤汁黏稠,放入煎好的豆腐块小火慢炖;待豆腐吸足汤汁、色泽鲜亮入味后,用淀粉勾芡,盛出装盘,撒少许葱花,旁配两片油菜,白绿相间,食欲大增。
豆腐不沾腥荤,以素食为本,不仅为文人雅士所推崇,更被赋予禅意供人参悟。佛教成语“醍醐灌顶”,比喻灌输智慧使人瞬间醒悟。元末学者谢应芳笃信佛教,将豆腐取名为“素醍醐”。据说他每次与高僧共品豆腐时,总能体悟到其“虽无肉料之味,却有肉料之功”的变通之妙,心生“令问维摩,闻名之如露入心”的感悟。清代才子袁枚,不仅文采飞扬,更是一位美食家,其著作《随园食单》中详细记载了“蒋侍郎豆腐”的做法:“豆腐两面去皮,每块切成十六片,晾干;用猪油熬至清烟起,下豆腐,略洒一撮盐花,翻身后,加好甜酒一茶杯、大虾米一百二十个(若无大虾米,可用小虾米三百个,先滚泡一个时辰)、秋油一小杯,再滚一回,加糖一提,续滚一回;最后放入半寸许长的细葱一百二十段,缓缓起锅。”这道菜曾在香港镛记酒家重现风采,店家采用上乘安南大虾米,经酒糟腌制后与豆腐同烹,堪称精心研制的古典佳肴。
明末清初诗人尤侗,自幼研习佛法,曾提出“豆腐戒”:大戒有三,小戒有五,其中味戒、色戒、声戒为大戒,赌戒、酒戒、足戒、口戒、笔戒为小戒。在他看来,人的欲望难戒,但长期食用豆腐可清心寡欲,故“非吃豆腐不能持此戒也”。
无论是信佛的文人,还是出家的僧人,都将豆腐的成型过程视作静心修身的境界转化。当粒粒黄豆放入石磨,历经压榨碾磨的淬炼,化为浓郁洁白的浆汁,再经点卤成型,全程皆需专心静心——这份静与精,正是修身养性的核心要义。此外,豆腐味道近乎寡淡,却甘中带苦,恰似“众生扰扰,其苦无量”,对修身者而言,可“平心性,生悲悯”,正如清代诗人沙张白所叹:“疮痍四海谁解铃,唯有食腐之人心怆然”。这份对豆腐的深刻理解与认同,承载着中华文化的道德图腾与处事信仰,恰似悟道的第一重境界——于尘世纷扰中沉静下来,参透世事,破蛹成蝶,完成人生的蜕变。
豆腐之魅力,更在于它的包容与谦和。它本身无味,却能兼容百味,与荤菜同烹则吸其醇厚,与素菜为伍则衬其清香,恰如中国人“和而不同”的处世哲学。从寻常百姓家的早餐小菜,到宫廷宴席上的精致羹汤,从街头巷尾的风味小吃,到文人雅集的素馔佳品,豆腐始终以温润之姿,融入中国人的饮食生活,成为跨越阶层、连接古今的文化符号。两千多年来,它不仅滋养了华夏儿女的体魄,更沉淀为一种文化意象——它方正质朴,恰似君子之风;它温润谦和,暗合处世之道;它历经淬炼,隐喻人生修行。方正如玉的豆腐,早已超越食材本身,成为中华文化中一份温润而坚韧的精神载体,在岁月长河中静静流淌,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味蕾与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