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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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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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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春日迟迟》 胡拆

01.

林树芳离家出走后找到了依舒,依舒说:“没关系喽,大不了来我家住呗。”

于是林树芳离家出走的第一晚,依舒收留了她。

“一家人难免吵架啦,回去道个歉吃个饭事情就过去了。”依舒咬着手里的炸鸡一边打游戏,看也没看边上的林树芳。但没得到回答,林树芳沉默着,依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也不说话。她记得三天前林树芳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好像还带着哭腔,她在家等待着林树芳的到来,直到家里敲门声响起,她看着林树芳红着眼眶沉默着,进了屋坐下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

“我明天就走,这两天谢谢你。”依舒吃完最后一块炸鸡的时候,林树芳终于开口。

“嗯?回家吗?”依舒还盯着电脑屏幕,完全没注意到林树芳的表情。依舒没等到林树芳的回答,终于转头看向了林树芳,她放下手柄一屁股坐到林树芳边上,伸手揽住自己的好朋友,她说,“哎呀回家就好啦,他们不会怪你的,笑一个,嗯?”依舒伸手在林树芳脸上比了一个对号的手势。林树芳还是被逗笑了,嘴角向上看着对面卷发的女孩。

依舒的头发是昨天刚烫的,林树芳陪着去的。依舒说烫头是潮女必备,林树芳没反驳。而现在,那张漂亮的脸离她这样近,林树芳不觉得依舒新烫的头很潮,但可爱却是真的。

只是林树芳没回家,她妈妈几乎每隔一天就会给她打电话,内容也没什么变化,都是劝她回家。林树芳一开始的时候还会生气,她想明明自己是因为她才离家出走的,可是最后似乎犯错的人,反而是自己,她的母亲和父亲始终站在一起,自己变成了一个可笑的逃兵。姐姐也会给她发消息,告诉她家里的情况,时不时资助她吃上一顿不错的午饭。林树芳看着似乎和谐的一家人,觉得自己的选择也没错。然后,她找了份摇奶茶的工作,每天戴着口罩,搅拌着杯子里的各种茶料。

“你又已读不回!!!”

晚上林树芳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三个愤怒的黄豆人表情包把女孩逗得发笑。依舒是个分享欲很强的人,总是时不时的给她发送搞笑视频,但最近林树芳实在是太忙了,她没空把那些视频点进去一个一个的看,因为没看所以不知道怎么回,于是干脆不回。林树芳抬头看着停在自己边上的电瓶车,想起来自己上次跟依舒见面好像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她笑着在对话框里打出一行字,“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想吃甜豆花。”

然后林树芳发了一个ok的emoji。

依舒一直以为林树芳是回家了,一直到青年穿着奶茶店的马褂敲响她家的门的时候她才知道,林树芳已经流落街头一个月了。“干嘛对自己这么辛苦,都跟你说了大不了住我家喽。”依舒拿过女孩手里的豆花坐到茶几边上,手里的饭还温热着,包着豆花的袋子上满是水汽。

“我会找地方住啦,吃饭在姥姥家,她比较疼我,也没有很辛苦。”林树芳也跟着坐下,从依舒手里拿过一份自顾自的吃着。依舒撇了撇嘴没继续劝她,她其实能理解林树芳的倔强,于是拍了拍林树芳的肩膀说道,“好啦,总之我会撑你的。不过话说回来,我爸妈他们说想让我明年出国念书,但我不想去。”

“干嘛不去啊。”一碗豆花很快见底,林树芳端起碗仰头吃掉最后一口抹了抹嘴,然后倒在沙发上。“去外面很好啊,不像我,只能在省内念书。我妈说,人是要靠自己的。”林树芳眨了眨眼睛,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也是,但我们还是要常常联系啊,我暑假会回来看你的。”

林树芳认识衣舒的时候是一年中最热的暑夏,那个夏天仿佛和现在的这个燥热的夏天并没有什么区别。依舒是林树芳暑假的限定朋友,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所以依舒只有在暑假的时候才会回老家来看看望自己的姥爷,林树芳是在喊自己打牌的爷爷回家吃饭的时候认识依舒的。城里回来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好像一块香香软软的小蛋糕。在此之前,林树芳从未想过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于是依舒还是走了,她临走前给林树芳发消息,说去呼吸国外的潮湿空气,让林树芳在家乖乖等她回来,语气像是包养小白脸的富婆,林树芳笑着回了一个锤子的表情包结束了这场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告别。但关了手机,看着宿舍里各忙各的室友,林树芳突然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林树芳的大学生活过的很忙碌,学习,打工,申请奖学金,这些她一样都没拉下。因为太忙于是朋友不多,仅剩的一些空闲时间都被他拿来打游戏和依舒聊天了。她跟依舒的对话不算频繁,更多的是一些没营养的调侃,只是因为太久没见面,林树芳有的时候也会觉得恍惚,她在想依舒是不是真的存在于自己的生活,或许连自己的家人也是假的。

长大后的光景过的很快,林树芳在除夕夜的前一天收到了依舒要回家的消息。

“要过年嘛,怎么不跟你爸妈一起,非要一个人回来。”林树芳接到依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她接过依舒手里的一个行李箱往火车站外走,依舒笑着挽住依舒的肩膀,“我想你嘛嘻嘻。”

林树芳听到愣了愣,有些恍惚。太久没见的人在此刻变得具象化,耳边的声音也那样真实。她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直白的跟人说想念是什么时候,就算是玩笑话也一样。这样直白的表达在她的生活里太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沉默。

“少来了。”林树芳嘴上这样说,但眼里的笑意没有掩藏。

“对了,我之前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没,暑假要不要去我那边来玩?”依舒说的认真,林树芳看了半天也没在女孩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样子。

林树芳觉得依舒变了,她跟一年前的那个刚刚烫了小卷毛的女孩不一样了,脸上淡淡的妆容在昏黄的路灯下变得柔和而美丽。

“我没想好呢。”林树芳顿了顿开口说道。

“那你慢慢想嘛,反正离暑假还早。”依舒笑了,仿佛全然不在意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是啊,她怎么会在意呢?她从来都是这般善解人意的可爱。林树芳一边想着一边看着依舒拉着行李箱往回跑。倒计时突然响起,头顶炸开烟花,把昏黄的巷子照的恍如白昼,林树芳停住脚步抬头往上看,光照的人眼睛生疼。然后她看到走在她身前的依舒突然回头,烟花声震耳欲聋,她听不清依舒说什么,但林树芳却笑了。

她开口说,“新年快乐。”

这是林树芳离家出走的第一年。

02.

林树芳的姐姐结婚的时候她没到场,但却在婚礼举办的前一天给姐姐发消息,问能不能出来见一面。

“才谈了不到一年,就要结婚。”林树芳坐下递给姐姐一双筷子。

“相亲来的嘛,对面着急结婚,七个月啦,已经够久了。”姐姐笑着说到。“你明天真的不来啊,我结婚哎。”

“他们逼你啊。”林树芳答非所问,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没有,他家条件挺好的。我挺满意。”

“那你别委屈自己,他要是欺负你,我一定替你出头。”这是姐姐结婚前和林树芳最后的对话。

其实林树芳还是没忍住,她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那个从小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姐姐穿上婚纱,然后看着自己的父亲把她交到了另外一个男人手上。林树芳看着这个场景,莫名其妙的哭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人最后的结局都是要结婚,明明那样不情愿,明明最后都是那么痛苦,为什么,她想不明白。

她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年逃跑的原因,而此时此刻,她因为这场婚礼迎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林树芳知道,她不是讨厌,只是害怕。那天晚上,她又收到了妈妈的消息,除了一如既往的劝她回家,还有转过来的一些钱。林树芳没收,只是说了句要准备去出国了。

学校的交换生名额最后还是落到了林树芳的头上,她下飞机后看着眼前陌生的城市,遏制住心里的慌张。来到宿舍收拾好东西,她整个人瘫在床上,还觉得不真实。其实来出国一直不在林树芳的计划内,起码最近几年都没有。家里经济不容乐观,房贷要还,孩子要养,出国留学这样奢侈的事情明明跟自己是不沾边。

林树芳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突然就传来一阵敲门声。林树芳大概知道是谁来,但起身开门以后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还是莫名的觉得安心。林树芳要承认自己有些私心,因为知道学校交换的地点刚好也是依舒上学的地方,她想看看她生活的地方。

“怎么回事啊来这边也不给我说,我开车去接你啊。”依舒推开林树芳大剌剌走进宿舍,女孩顺势坐到床上,手里带的宵夜放在桌上。

“都不在一个学校,还要麻烦你这么远跑过来。你吃饭没?”林树芳问到。

“还没,来跟你一起吃嘛。”

“你明天不上课啊?”

“请假休息啦,明天跟你一起出去玩?”依舒正说着,电话铃声响起,依舒没看来电显示顺手接起,手机对面传来大声的斥责,话骂的很难听,长串的英文里夹杂着几句不太流利的中国话,但林树芳听明白了,大概是在嫌弃依舒在纪念日约会把人扔下。依舒陪笑着道歉,挂电话的时候得到了一声分手。

“男朋友啊?”林树芳随口问道。

“嗯。”依舒挂了电话,看不出一点伤心,女孩又打开带来的外卖,准备进行今晚晚餐。

”你把人扔下过来找我啊。“林树芳在依舒对面坐下,她伸手拿了另外一份饭,拿出手机准备看点东西。见依舒没说话,林树芳觉得有点尴尬,她觉得自己是管的有点多,于是试图转移话题,女孩从背包里拿出一包糖递给依舒然后开口,“我家姐上周结婚,给你喜糖。”

“嗯?结婚了,好事啊,恭喜喽。”依舒接过那个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枚拆开放进嘴里。

“你也觉得结婚是好事情啊。”林树芳抬头。

“是啊,结婚嘛,喜事啊,不然摆什么酒席,对吧。”牛奶糖在嘴里慢慢变软,嘴里泌出津液,满口腔的甜。

“那照你这么说,丧事也要摆酒席,也是好事情?”

“新开始嘛,也算好事情吧。”依舒想了想,然后说道。

依舒走的时候林树芳问要不要送他,依舒哼了一声说自己开车来的,于是林树芳回去了。依舒看着毫不留情关了的门撇了撇嘴,不让远送,结果干脆连门都不出,连垃圾都要让自己带走。依舒走后林树芳躺在异国他乡的床板上,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想着今天和依舒的对话。林树芳没觉得谈恋爱有什么不好,只是不喜欢结婚。谈恋爱也许是因为好奇,喜欢和爱,但人应该要负责任,所以结婚是责任。爱是廉价的,冲动的,所以谈恋爱不一定要结婚,而结婚也不一定需要爱。

林树芳翻了个身,慢慢有些困意。其实她这段时间已经很少想这些事情了,毕竟无论是爱还是家庭还是婚姻,这些都只是生活中的一小部分。林树芳觉得自己有权利并且也有能力选择自己要去过怎样得生活。她有自己的爱好,家人尚且平安,学业也还算顺利,朋友也在身边。如果忽视掉自己离家出走和貌合神离的家庭关系,那她前二十年的人生已经可以算是一帆风顺了。

那她还贪心什么呢?林树芳觉得,自己不贪心。

这是她离家出走的第二年。

03.

林树芳的交换生生活只有一年,时间飞逝,很快就来到了她要回国的日子。临走的时候依舒来机场送她,把行李箱从车里搬出来,林树芳叫住了准备关车门跟她一起进机场的人开口说,“别送了,回吧。”

“什么啊,又拿我当免费劳动力?”依舒收回推着行李箱的手,胳膊抱胸没了动作。

“过年回家请你吃饭行吧。”

“行——”依舒拖长音调,好像撒娇。

“好啦,回吧。”林树芳摆摆手,做了先转身的人。

林树芳上了飞机,她感受着飞机上升的气流,机身的晃动让她的身体前倾,她沉默着盯着窗外,今天天气很好,大片大片的云翻涌着,但地上的人看不见,就好像没有能看得见她的心情。她其实对交换生的日子并不留念,但也许人真的只有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才能做自己。

她又要面对现实,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了。

林树芳回到家后,姐姐告诉他母亲把姥姥送到疗养院的消息。她回复了一个嗯,照例问问姐姐的近况。

“我挺好的,你别担心。”

林树芳看了对面的回复关了手机。说实话其实林树芳跟她姐姐的相处不算太多,两个人的性格和年龄差让她们注定没有太多话题,甚至小的时候还会闹脾气打架。于是两个人的关系不算好,林树芳不了解自己的姐姐,但她的姐姐却是这个家庭里唯一一个能理解她处境的人。她们对彼此知根知底,是可以互相信任依靠的关系,是一条船上的人。

但是她提前下船了,紧跟着她姐姐也下了船。可是林树芳知道,她们两个人谁都没逃走。

后来为了节约生活成本,林树芳一个人搬回了姥姥空下的的房子里。上学的时候住在宿舍,偶尔学烦了就偷偷一个人回家。有的时候林树芳会搬个小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闭着眼睛仰着头,身体向后靠,椅子也随着身体后倾,好像轻轻一推她就会后脑勺着地倒在地上。天气好的时候眼睛闭着也会被光晒得难受,但林树芳不想动,她仍旧仰着身体,直到整个人真的跌到地上。

她的身体结实的跟地面接触,不是很痛,但仍旧是一惊,没有人接住她。刚回姥姥家住的那段时间林树芳总会做梦,梦到小时候,她刚刚上小学,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情是洗手吃饭,偶尔爸爸会辅导作业,姐姐会在更晚的时候回家,然后一言不发的回房间。但更多的时候是她坐在客厅跟姥姥一起看电视,然后父母的房门会关上。现在想想,也许在更早的时候这个家庭已经种下了争吵的种子。

后来有一天,她母亲来老房子里找东西,刚开门就看到了坐在客厅吃饭的林树芳。林树芳看着许久未见的母亲,她放下手里的筷子,说不出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的?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你姐姐都说联系不到你!”母亲看着自己女儿坐在屋里眼睛泛酸。“跟我回家!”

“我不回去!”林树芳皱着眉看向眼前的母亲,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对她来说是这样的陌生。

“跟我回家。”

“我不回去……”

“你为什么不回去啊,你爸现在很好啦,你回去跟他道个歉就这么难吗?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你跟你爸怎么一摸一样呢,就当是我求你,回家,好吗?”母亲走到饭桌前坐下,她抓住林树芳的手,眼里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所以你是觉得因为我才闹的家里鸡犬不宁是吗……”良久林树芳开口,让人听不出情绪。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妈,我要去上课了。”林树芳抽出自己的手起身离开了餐桌。

林树芳觉得自己病了,她从国外回来以后开始变得莫名其妙。她开始变得不愿意和人交流,也不接母亲打来的电话。有的时候好好在上课,眼睛就开始流眼泪,她开始失眠,吃不下饭。一切的一切都来的没有征兆。但她还是没有让自己停下来,她每天照常上课,吃饭,勤工俭学,只是偶尔才和人交流。没人看得出她有什么异常,或者说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有什么异常。林树芳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沉默,她太安静了,于是让所有人都忘了她在承受痛苦。

然后,林树芳彻底失联了。

依舒找到林树芳的时候林树芳正坐在老房子的外卖晒太阳。下午的阳光有点刺眼,林树芳靠在墙上,一只胳膊挡在眼前。然后,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林树芳懒懒的睁开眼,她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眼前,背着光,让人看的不真切。

“阿芳——!”

林树芳眯着眼睛想把眼前的人看清楚,但阳光太过于刺眼了。

“阿芳——!”

站在对面的人又喊了一声音,林树芳这才站起来,她的手躺在头顶,女孩走上前去自觉的拿过来人背后的行李箱。“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没到暑假吗?”林树芳拿过行李箱自顾自的往前走,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你还好意思说,大姐,玩失踪啊!”依舒皱着眉小跑着跟过去,然后狠狠的给了林树芳一拐子。

“喂,疼啊。”林树芳把人带进屋里,刺眼的光被关在了外面,林树芳放好行李这才转身看向了过来找自己的好友。“最近很忙啊,要比赛申请奖学金什么的……”林树芳随口扯着慌,眼前的依舒看上去风尘仆仆,应该是刚下了飞机就来找自己了。不过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没告诉过依舒自己在姥姥家。

“拉倒吧,我去你学校问过了,你室友说你一个星期没回学校了。干嘛,不过了啊!”依舒翻了个白眼,对林树芳突然失踪的行为表示非常的生气。“你跟别人生气就算了,干嘛不回我消息,我又没惹你。”林树芳看着依舒语无伦次的样子,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么担心我啊。”

“废话,怕你不知道死哪里去没人给你收尸啊,还笑……”依舒翻了个白眼。

“其实是心情不太好,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啦。”

“那你也要提前给我说一声嘛。”依舒抽了一张椅子出来坐下。

“我手机前两天坏掉了,我昨天才去买了个新的。”林树芳说完顿了顿,见依舒没说话又继续自顾自的说,“我好像是一个多星期没去上课了,也没联系我家里人。不过这两天也没人来找我。”

但依舒听明白了,她是第一个来找林树芳的人。她看着林树芳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放到了自己面前。依舒顺手打开,易拉罐被打开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清晰,碳酸饮料冒出来的汽包在嘴里横冲直撞。依舒看着眼前的林树芳,突然就觉得自己似乎在两个人之间的信任游戏里已经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她太了解林树芳了,她已经知道林树芳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上个月的时候我妈来这边取东西发现我在家,她说我像我爸……”那样自私,冷漠。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会变成那样。“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吗?”林树芳突然转头看向在喝饮料的依舒。依舒摇了摇头。

“因为那年我爸和我妈吵架,打了我妈,还打了我姐姐,他拿刀指着我妈,我出去劝架,然后也被打了。”林树芳顿了顿,从手腕上拿下皮筋抬手把挡住眼睛的头发绑了起来。“你坐的那张椅子后面,还有被刀砍的痕迹。”林树芳语气淡淡的,好像讲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我其实很怕我爸......”林树芳声音仍旧没什么情绪,但依舒却看到了,女孩双手紧握,好像浑身都在用力,依舒看着林树芳,她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轻轻说道,

“别再欺负自己了阿芳,你不是你爸爸,你也不会成为他,放过自己吧。”

“对不起……”

“我在的。”

听到回答,林树芳没说话,只是哭的更厉害了。

这是她离家出走的第三年。

04.

大学的最后一年寒假,林树芳决定和同学去三亚玩几天。林树芳下飞机的时候只觉得头痛,四个小时的飞行让她有些恍惚。昏昏沉沉的下了飞机,潮湿的空气就像保鲜膜一样要把她包裹住。林树芳睁开眼睛看着分外晴朗的天空,抱着棉衣的手紧了紧,半晌才对边上的朋友说了一句,“好湿啊。”

潮湿的空气,还有带着海腥味的风,林树芳觉得自己词汇匮乏,她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来形容海南三月的早春了。毕竟在她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三月对她来说,是黄褐色的干冷和拿在手里的棉衣。

“南方就是这样的,好舒服啊,天气真好啊。”边上的同学感叹道。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来海南,女孩们都对这次旅程十份期待。

两个人往机场外走,过马路的时候林树芳一抬头就看到了从机场扶梯后的日落,大片的橘黄色映入眼帘,林树芳抬头愣在原地,没一会儿就拿出手机,咔嚓一声,那一片橘黄被她收入了手机里,如同她对待对待自己生命过往里的每一次日落。

林树芳对北方和南方的日落的差别来自和依舒的对话,林树芳以前不觉得落日会有什么不同,太阳只有一个,那日落又会有什么不同呢?直到有一次暑假,她跟依舒闲逛,那大抵是夏季的黄昏时分,那天的落日和往常的每一次落日都没什么区别,然后林树芳习惯性的停下电动车车来问依舒漂不漂亮,

“漂亮,不过我在学校都看惯了,学校的落日比这里的还要好看。”依舒说道。“你看过海上的落日吗?那一点点的黄色慢慢往下落,一直落到海面上,剩下大片大片的粉色,光映的海金灿灿的,但天上的云却是粉色的。”

但十九岁的林树芳没去过南方,也没见过海,于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往常很多话的她少见的沉默了,那个仿佛每次见面都有无数话题的朋友似乎在那一次日落以后,慢慢变得有些远了。

后来的林树芳开始记录日落,有时是取快递的路上,有时是下课之后,只要抬头看到黄褐色的光,她就会拿出手机来记录,但不论看了多少次,林树芳都看不出来这些日落有什么区别。她一如往常一样起床,上课,按部就班的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

可越是看不出区别,林树芳就越在意,她越来越好奇,南方的日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而现在,正是黄昏时分,林树芳看着往下落的太阳,红色的光把周围都染红,人身上是柔和的黄色,还有身上无从避免的湿润。林树芳盯着眼前的太阳,她仍然觉得南方的日落和北方的日落并没有什么区别。

知道自己姐姐离婚的时候,林树芳正在去往酒店的路上。即使从一开始她就不看好这段婚姻,但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姐姐能够获得幸福。她太需要一个能让她相信幸福的婚姻了,然而事实总是骨感。她的姐姐也不幸福。而她也没能替自己姐姐出头,她甚至不知道两个人离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每个人都在自己泥泞的生活里挣扎,即使她逃离多年也仍旧如此。无法扯断的牵绊像是蛛网一般缠绕。

但她现在没心情管这些有的没得,即使出来旅游也无法改变她要毕业的事实。她姐姐离婚的悲伤无法比过她要面对自己未知未来的焦虑。她开始觉得,这趟旅行不会快乐了。林树芳总觉得,也许痛苦就是她生活的常态,她这些年都在试着学会如何跟痛苦和平共处,但是显然,她还没有学会,她仍在经历属于自己的,彷徨又痛苦的二十载。

后来更迟一些的时候,林树芳又收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她的母亲仍旧执拗的联系她,即使她不愿意回家也仍旧是如此。但林树芳站在酒店的阳台上,她盯着眼前不再刺眼的落日,第一次对不一样的落日有了实感。那是她从好像见过但好像又没见过的景象,不是干燥的枯黄色,而是湿润的,混着红色,紫色,和粉色。太阳缓慢降下海平线,然后被大片大片的蓝色包裹。林树芳挂了电话,她不记得自己的母亲在电话里说过什么,但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原本干燥的皮肤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湿润了。

海南的春天,怎么会这样的温暖呢?林树芳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不是属于她的春天。

回到家后,林树芳在当地找着了加油站的活,工作算不上辛苦,但是要两班倒。她仍旧住在姥姥的空房子里,有天中午她下班回来吃饭,手里的拎着的饭还没打开就看见母亲拿着饭盒从门口走了进来。林树芳没说话,她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母亲手里的饭盒。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母亲似乎也并不想多跟她说些什么,她看着母亲的脸,没由来的想起来以前还在上中学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坐在桌子上吃饭的情形,现在想想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林树芳印象里的家庭其实是快乐的,不然她也不会因为一次家庭矛盾就尖叫着要离家出走,而这一走就是快要四年。

她无法理解父母的痛苦,她有的时候也好奇对方的痛苦。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要帮他们承担这份痛苦。但实际的情况是,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可以帮别人分担,这份痛苦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够理解和承受。

她早该想明白的。

而此时此刻,林树芳坐在曾经争吵的地方,她坐着的这把椅子背后还留着当年争吵时的痕迹,但她却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她静静的望着前方在洗碗池洗碗的母亲,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的母亲看起来也没那么憔悴。或者说,其实父母本就没有孩子想的这样脆弱。她想起来自己离家出走的那天,他们家里发生的争吵,自己前去制止,最后被打的离开了这个家。但其实仔细想想,几年前的爸爸妈妈明明也都已经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人了,既然如此,还是孩子的自己为什么要把这样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呢。林树芳看着眼前女人的背影,突然有点替自己觉得委屈,燃烧了多年的熊熊烈火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浇灭,倾盆大雨过后,被淋湿的的沉重的衣服包裹着这幅伤痕累累的身体。

可惜孩子对父母的爱永远是无条件的,十八岁的林树芳想不明白,二十二岁的林树芳也未必能想得明白。林树芳最后也不知道当年自己父母之间的矛盾到底时什么,她觉得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但她也是真的有些想念妈妈煲的汤了。

当然,妈妈带来的午饭最后也确实进了林树芳的肚子。还温热的液体顺着食管流进胃里,林树芳有种想要现在就回家跟他爸妈道歉的冲动。但她忍下了,她看着母亲现在比早上还黑着几度的脸,识相的没说难听的话。林树芳想起来自己还是交换生的时候,她在图书馆看过几本关于心理学的书,那个时候的她尝试着把其中的一些方法用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但无果,西方心理学在亚洲人身上水土不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推搡着自己的成长,好像让她对这些所谓的伤痛有些疗效了。也可能是麻木了,但有什么区别呢?能够缓和关系,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谁会在乎呢?没有人会在乎。

诚然,解决问题需要沟通,可如果真的能沟通的话,又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林树芳叹了口气,她起身收拾着已经吃完的饭盒,有点想要为自己无人在意的童年默哀了。

母亲临走的时候她开口问到,“还走吗?”

林树芳想了想,摇了摇头回答,“不走了。”

05.

生活稳定以后的光景过的很快,林树芳仍旧跟母亲联系,有的时候跟姐姐见面吃饭,加油站的工作她干的顺手,一眼就望到头的日子让她觉得安心。但有的时候她仍旧会在深夜想念,想念她那些未曾属于她的,潮湿的雨季。但她仍旧没有回家,有的时候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原因是什么,明明她早就不生气了。

生气是没有用的,她从来都知道。

新年的时候依舒又回到了这里,两个女孩坐在快餐店里吃饭聊天。依舒问林树芳,明明她成绩很好,为什么不读研,或者去外面工作。

“你之前不是总说,去外面很好吗?”依舒喝着手里的可乐,开口问道。

而林树芳摇了摇头说道,“那里的春天来的太早了,我追不上那里的春天。而且,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太阳,所以哪里的日落都是一样的。”林树芳笑着吃掉餐盘上的最后一根薯条。

“我留在这,这里也很好。”林树芳说道。

三月的风干裂刺耳,但却让林树芳无比的安心,她转头看向窗外,她想,她仍旧怀念,但不再需要渴望温暖潮湿的春天了,她有属于自己的日落。

这是她决定回家的第一年。

真实姓名:侯元怡

联系地址:山西省运城市永济市舜都家园

就读高校:晋中信息学院

专业: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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