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手背（外九首）

@手心手背

春耕的人是春天的一部分

父亲早早地起床

把青青的秧苗和布谷鸟的歌声

一起栽在水田里

同时栽下的汗水成了镜子的一部分

这是多年前的事

今年的雨水少如我的快乐

水田无水，不能成镜

秧苗还在秧母里流浪

他在群里说，广东的雨水

要是能下在老家多好啊

是啊，我也想浙江的雨下在老家

可浙江都不够用

我怎么忍心让雨下在别处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少雨来得并不突然

它是从去年走过来的

像一张老照片

釜底没有抽薪

一锅沸水已蒸发殆尽

@插秧

人们把一根一根绿色的钉子

钉在水田里

从此，丰收的希望被固定

生命的温饱被固定

生活的美好被固定

这些能蜕变的草

对着镜子生长

都能长出一脸正气

2025.5.7

@指数

鸟鸣是清晨的指数

又一个清晨一身汗水地冲出包围

一回头，我的挣扎清晰

纹理交织成网

父亲母亲穿针引线缝制的衣服

针脚成了我的皱纹

打了一辈子水了

终究没能打捞出水里的月亮

我仿佛重新长出了尾巴

在人间

一颗露珠喜欢阳光又害怕阳光

一杯酒每天浇灌自己

却怎么也喝不完

那悲伤的影子

@宴

百日宴，十二岁宴，升学宴，结婚宴，搬家宴……寿宴，送行宴

一个人究竟要举办多少宴

才能走完完整的一生？

活着的人害怕火葬

在老人死后，他们按住心跳

快速，利索地让老人全身而退

这是近几年来农村发生的事

死者的一生就这样被草草收了场

省去了最不该省去的送行宴

仿佛省略了他们的一生

2025.5.8

@指向

清晨再次点燃了鸟鸣

雨声也未能浇灭

鸟鸣和雨声双剑合璧

滋润我的体内体外

干涸太久了

我无法摁住体内水分的流失

就像我无法摁住时光的流水

直奔虚无

人间的苦难堆积成山

证词的雪片给天空伴舞，给大地穿衣

尘世挣扎，本就干涸

落叶堆积的火焰

燃烧成厚重的篇章

此时的雨只是暂时的欢喜

面对生命的陶罐

我干枯的手指指向来路

又身不由己地指向归途

@蚌

眼前的沙子太多

看不清一粒沙的纹理

和它经历的风雨

它索性钻进了我的眼里

让我看个够

我眼前的风景清晰度瞬间

丢了一半

我走路的速度也跟着丢了一半

太突然了，一阵风把一粒沙

推了个趔趄

我也趔趄了一下

不得不停下来

轻轻揉揉眼睛

抚摸一粒沙的存在

像安抚一种受伤的情绪

揉着揉着，从眼角滚下了

一颗珍珠

2025.5.9

@愿望

橡树的一根断枝

被一双手插进了土里

时间暂时还没有消化掉

它体内的水分

他希望在这个地方长出一首诗

诗里长出一棵树

树上长出一个鸟巢

鸟巢里长出一只喜鹊

每天经过的时候

都会有喜鹊向他报喜

这样的日子每天都会美好

那个不再愈合的伤口

流出的血变成汩汩清澈

带着他的美好愿望奔向大海

小溪渐渐形成

彼岸鸟鸣成句，花开成诗

一棵树倒下成桥

很长时间他都没有走过去

他怕到不了彼岸

朽木就会突然折断

@你幸福吗

每次问及孩子找女朋友的事

孩子都会问她

"你嫁给我爸幸福吗?"

是啊，你嫁给我幸福吗

这是所有夫妻都应该考虑的问题

你们的婚姻幸福吗

偶尔地争吵，甚至打架，幸福吗

一件小事就能让彼此相互埋怨，幸福吗

为生活风里雨里，幸福吗

每天同床共枕，养育儿女，幸福吗

彼此心里装着对方，幸福吗

生病了一方精心地照顾对方，幸福吗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幸福吗

幸福是几秒快乐的延伸

又不是

婚姻是有瑕的美玉

你幸福吗

2025.5.14

@夜雨

乌云被一种力量肢解成雨

雨像豆子一样地撒下来

再组成水

天地被连接起来

我的想像顺着雨线爬上天空

抚摸雷声，把玩闪电

当雨变成水

水就成了云的注脚

一滴滴雨顺着黑夜的睫毛

坠落尘埃的时候

被一盏灯拍照

雨落成河

我仿佛看见了地上满是游动的泥鳅

奔向低处的河

雨很大，天上会不会因此

又少了一条河

@雨后

天空是新的——

雨水给天空补了那么一点蓝

空气是新的——

雨水洗去了所有浑浊

马路是新的——

穿着崭新花衣裳的汽车直奔崭新的前程

树木花草是新的——

雨水给它们缝制了各种款式、花样的新衣裳

真后悔我躲进了屋里——

不然现在的我

也是新的

2025.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