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组诗）

〖〗找阳光

我说，树里流动着木质的阳光

他一边摇头，一边举起斧头

寒光一闪，树应声倒地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年轮里

困着的星星

低头时，阳光的音符

挤满了他的屋子

不留下一丁点影子

从此，他相信了我的份量

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

他就去摸摸身边的草木

木质的阳光就会从指纹里抽出丝线

编织春天的第一缕阳光

〖〗自悔

天太热，点燃风的引信

只需要一根火柴

在柏油路雕刻脚印的时候

一棵树最凉爽的地方

挤满了人

他举起巴掌给自己扇风

没扇几下，只听"啪"的一声

他的手抽在自己脸上

他调整了扇风的弧度

——啪！——又是一声脆响

透过一滴汗珠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

变成溃散的蚁群

逃离他的肉体

〖〗自画像

都说我很高大

自觉却很渺小

你说我是一棵大树

其实我只是一片叶子

我的根在北方流淌

我把她画上眼角

母亲河在我抬头纹里

陷出一个个漩涡

一封未寄出的信

在口袋里找不到邮路

收信人的名字

被汗水洇出一张

陌生的脸

〖〗青花瓷

青花瓷拜倒在旗袍的

石榴裙下

柳腰在手掌上轻如

翠鸟的羽毛

人造景被人折成断章——

她折了一枝花还不够

又断了几根草

走到目光的尽头，就像

青花瓷里困着元朝的花

和今生的草

〖〗纹身

他把一件T恤衫

纹在身上，又把

一条紧身裤

纹在身上

裸奔的时候

人们都为他鼓掌

说他一定会成为

短跑冠军

〖〗秋天的眼睛

一条鱼游到一根荷下

抬头看了看蔫掉的叶子

旁边的莲蓬已被摘走

这条鱼围着荷梗顺时针转三圈

又逆时针转三圈

随即吐出年轮一样的泡泡

尾巴搅起一朵水花

隐入波纹

这条用时光做成的鱼

游到秋天的眼窝

做了秋天一眨一眨的

眼睛

2025.9.15

〖〗眼睛

你眼里鸟鸣清澈，香甜

我眼里的花朵丝滑

婉转。当一只风筝啄破

蓝天的眼睛——

我们的目光同时抵达

风的手指

塔尖为针，朝霞为线

在阳光的扉页刺绣

一树枫叶

我向你的眼睛里投掷

一枚石子

波纹扩散

在你的笑靥里打旋

〖〗母亲的菜刀

母亲的菜刀是水做的

抽刀断水的时候

水面漂来一根木头

母亲的菜刀是木头做的

一边生长

一边腐朽成泥

母亲的菜刀是泥做的

养一脉根系

生长时间

母亲的菜刀是时间做的

在我的脸上

刻出溪流

〖〗偷风

她摇动扇子，扇出的风

一米多长。我靠近她

风重了一些

她继续扇着——

把一扇子一扇子的风

扇在我的心窝上

汗珠在她额头

串成水晶串

蝉鸣的门突然关闭

她合上扇子

转头看向我，表情静如镜面

仿佛看着一块透明玻璃

〖〗血糖仪

孩子给他买了一个血糖仪

在他的血糖开始出现波动后

并要求他一周至少测一次

空腹血糖，他照着做了

针尖屡屡刺破手指，疼痛似乎

磨出了茧子

和甜食说再见，与晨跑肩并肩

过了一段时间，他的血糖

停止了造反。他很开心

直到有一天，透过蛋糕店的橱窗

晨光斜照时，他突然发现

生活的糖分飙升了不少——

有一种糖还是甜的

2025.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