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美味（组诗）

@地下室

进去容易，出来难——

要经过反复练习，才能驯服

一个冰冷的迷宫

我因深入地下而失去方向

眼前的柱子丛林，顶天立地

有一样的棱角和脸色

箭头指向并未启用的出口

我小心退回荧光管的呼吸

太阳光的波纹，在钢筋混凝土的面子

等着我写下逗点

我继续用直角，画不规则图形

起点和终点交织在一起

不分你我

时间在地下室里堆积一指多厚

我走出了潮湿的二维码——

在大门的背面，我是一把坐下来歇息的锁

地下室不指明方向。埋在地下的人

回家的路被石头截断，而影子

被风拆解成零散的回声

2025.9.24

@不空的手

我们一起把晚霞踩碎

丈量公园的腰围

栾树的红灯笼，被路灯点亮

一根死去的树枝

在我手中活了过来

高过头顶，在空中划着弧线——

每次出来我的手从不空着

在人间，我不喜欢两手空空

看着生命的藤蔓，借树枝的高度

舔舐星光

我手中无剑，心中无枪

一根细树枝，是我抽打季节的鞭子

每条鞭痕，都流淌着时光的隐喻

如果没有，一株草也行

我们一起弹拨蟋蟀的琴弦

躲避一只猫的眼睛里，寒冷的月光

在夜的褶皱里，我们一起奔跑

一起数晚风的皱纹

2025.9.29

@窗口

在夜的第三层，我数着星星的睫毛

月亮用一只翅膀，飞入我的窗口

我的窗口不大，始终张开着

看到的事物都是扑火的飞蛾

灯光设下圈套，让一片离乡的

叶子，碰得头破血流

在夜的伤口处，一个人驾驶着梦的车轮

看高处的流水，怎样跌落低处

2025.9.30

@文字的美味

一支笔揪起我的耳朵

一张纸饿得脸色惨白

我把眼睛里的困倦揉去

赶紧酝酿文字的美味

鸟鸣衔着落叶从笔尖涌出

晨风里的溪水转过第七道湾时

一轮红日蹲在水边，把一道光

塞进鱼的鳞片

阳光舔舐着草地上的露珠

一根线站起来

挽起白云的发髻

风筝的翅膀如桨摆动

被甜甜的童声牵引成

新的航船

2025.10.1

@露珠的瞳孔

鸠声在我的每一根听觉神经上

走钢丝。脚下的山谷用雾铺垫成

神秘的河流。鱼群的鳞光照亮

风的手指，天和地被我的视线

连接在一起——

我把天扯下来作地，地就蓝了

朝阳爬上山头的时候

一颗露珠睁大了黑眼睛

撕下一轮红日，嵌入瞳仁

眼睛就亮了

没有人能为一颗露珠的走失

而流下眼泪

眼泪也会蒸发，留下盐的碑文

供表情阅读

2025.10.2

@消失的奶味

我问他，卖给我的牛奶粉

为什么没有奶味——

黑心商家是不是个个

都没有人味！

藕断30秒后

他突然问我的小名叫什么

我说，叫小茄子啊

他迅速敲击键盘：

"那你有茄子味吗？"

是啊，我也在想

我有茄子味吗？

@稻语者

一片稻田走进我的视野

稻穗还没有给季节低头

倔强地站在风里

穗尖黄了八九分，像戴着黄帽子

我蹲成一株陌生的稻穗

试图和它们谈谈心

问它们我熟悉的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去了哪里

你们的根有没有接到他

打来的电话

询问你们的生长情况

稻穗们表情始终如镜

我的话好像是一颗颗

击不起波澜的石子

风拉扯着它们的衣袖

仿佛在努力地帮它们解释

我的问题

而叶子们沙沙沙地摇着头

离家太久了

能听懂我话的稻子

已住进我的梦

时常在梦里与我讨论

土地的心病——

究竟是农药的骗

还是化肥的谎

@时钟

秒针在我体内

转动，每一步都是

砍下来的刀子

我的腿是分针

不得不跟着秒针

走成车轮

而稀疏的，沟壑纵横的和佝偻的

是时针的慢性毒药

刻画的肖像，直到

锈迹开出花朵

@落叶与风

一身斑驳的树叶

落在枯黄的草地上

想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闪着寒光的风

俯下身子

依然没有放过它们

把它们呼啦啦地吹成

一地碎屑，成功肢解了

一棵树的影子。直到

一个黄衣服的清洁工走过来

用手中问号一样的扫把

又把它们归拢在一起

装进黑色的垃圾桶，带走

风这才松开攥紧的拳头

摇晃着离开

2025.10.3

@落叶

时光的羽毛

落了一地

时光还在飞

树影在铜锈里

渐渐粗糙

时光想飞出时光

在一棵静止的树上

歇脚

时光又怎能

挣脱时光？

2025.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