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磨砂玻璃（外五首）

爱如磨砂玻璃

你说，爱是桂花树梢悬着的月亮

像一把沁凉的，薄如蝉翼的玉梳

云朵轻移莲步，挪至朦胧的窗纱时

你倚在临街的窗边，我徘徊于

江畔的风里，目光在夜空中相望

我们隔着半城灯火，一湾潮声

我曾以为，爱是阳台那株水仙

新叶酷似你的眉弯，花瓣敛着

沉默的香气，用半瓷盅冬夜的冷

我殷勤浇灌二月的向往

它踮脚走向春天时，裙裾扫过的

都是我不敢伸手接住的清晨

其实啊，我们的爱是茶几上

那块磨砂玻璃，看得见你倒茶时

指节攥紧的月光，在雾气里摇晃

听得清发梢垂落，星子坠地的轻响

却触不到，你鬓角游走的晚风

掌心漏下细沙的……整个黎明

致一条河流

每个晨昏漫步在她的堤岸

如同陪伴挚爱，走一段缄默的路

有时披着朝露，有时踏着斜晖

她时而静默如谜，我便屏息

时而低吟浅唱，我仍保持静默

只让耳廓接住她的韵律

她自顾环抱流云与飞鸟远行

未曾投来一瞥，我亦无半分怨怼

站成她裙裾边垂首的柳影

暮色为她披上纱衣，她宽容地

接纳白鹭的亲吻，那漾开的波纹

恰似我，欲言又止的唇语

当月光濡湿她柔软的长发

我轻叩河湾处芦苇的帷幕，她以

粼粼的微波，回应我的频频回首

爱之辩诉状

他们说，从我口中迸出你名字时

眼底炸开的星火，早已背叛了

春水般漾开的涟漪——这确凿的罪证

可我必须申辩，我贪恋的仅是

你名字的音节在齿间绽放的刹那

那些尾音黏着蜜糖的颤栗

在唇上徘徊三秒不肯离去

我沉迷的，不过是呼唤你时

温润的气流穿越声带的战栗

和喉结振动传递的脉冲

如何击中心脏最薄的壁膜

所以，请焚毁所有证词吧

我没有爱你。真正犯罪的

是那头小兽，自误入你的眼眸

便带着贯穿胸膛的决绝

在每根血管里，深深刻下

逆着血脉生长的印记

处暑：这秋天啊

晚风吹拂窗棂

带来一丝凉

银杏叶还攥着夏日的余温

枝桠垂着饱满的青黄

旧衬衫在衣架上摇啊摇

抖落一缕，你熟悉的

薰衣草的香

蝉声一寸寸退潮

最后那只萤火虫

吹熄了袖口的小提灯

处暑前夜，我将八月

连同未说出口的话

叠成纸船，托付给

仍向东奔涌的嘉陵江

这秋天啊

银杏枝上两只鸟儿

挨着脑袋低语：

“别来，无恙？”

草尖的露珠晃了晃

坠下时，分明悬着

你转身时的模样

时光的留白

桃花将要落尽时

风把三月的江面抹平

我们隔着嘉陵江，隔河千里啊

我们听见整个春天

在窗外，化为齑粉

紫薇映红窗台的八月

蝉鸣替我们唱，“不如见一面”

那朵拒绝盛开的花苞

终究没等来，两只相碰的酒杯

当落叶试探着跳下树枝

最后的雁群消失在暮色里

你风衣缺失的那粒纽扣

还握在手心，处暑像一截枯枝

压弯了所有通向黎明的小径

其实，时光早把答案写在

每片凋零的花瓣背面，和每阵

沉默的风里。我们终将错过一生

却在一个雪夜，发现彼此的脚印

曾在同一片雪地，交叠过

那么短，那么轻

她用微信发来一枚远方的月亮

推开黄昏虚掩的木门

绕过红蜻蜓驻足的石墩

我与一条河流对坐，如果河流是你

我们之间，刚好只隔一缕晚风

不必在意什么，我和河水交换沉默

春天时，她顺走过我一支柳哨

风起时，我替她照看起伏的芦苇

秋深的傍晚，又藏起我捡拾的

一片枫叶，让游鱼吐出满河心跳

我抱紧臂膀，她收拢暮色

云朵和苇絮落在她的眉心

睫毛上跳动起我期待的光

她在江湾处忽然转身，浪尖

正托起我哽在喉头的“晚安”

她低语，“你看，所有流动的

都在寻找停泊的形状”。此刻

掠过一只迷路的白鹭，翅尖

驮着无语的忧伤，而心里的人

微信里，发来一枚远方的月亮

河流知道，爱不必是抵达的船票

是涨潮时替她卷走脚边的碎石

是退潮后，滞留掌心的

一小片，薄而脆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