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正当时

举案齐眉正当时

文/萧萧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五十离我很遥远。那个时候工作很累，我总是想，努力吧，苦一点不要紧，到了五十我就休息，去含饴弄孙，安享晚年。我是六十年代末期出生的人，思想多少有点古板，或多或少有孔子“五十而知天命”陈旧观念的影响。

    时间在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中划过，人生五十悄然而至，而我却浑然不知，女儿却把我曾经许过的诺言珍藏在心底。

夕阳西下，那是最美的时光。那个周末，我坐在家中的摇椅上，手中捧着一本文学著作，沉浸在浓郁的墨香中。此时，女儿突然闯进我的世界，带着一份担忧：“妈，你退休了，一个人过日子太孤单，要不来上海陪我和你的宝贝孙吧。”

我看着视频里女儿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与关心，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依然没有离开家乡去旅居的打算。夕阳的余晖洒在我身上，真的很温暖，我轻声地说：“孩子，你知道我一直酷爱文学创作，这是我一生的追求。我觉得它能在这夕阳西下的时刻陪伴我，一起分享我生活中的喜怒哀乐。”

“可是，”女儿嘟起了小嘴，“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我会担心的。”

我笑了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作为母亲，我有责任保护我的女儿，让她无忧无虑地成长，但我也明白，绝不是将自己的整个人生全部给她。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将她培养得那么出色，我应该在即将进入晚年时有自己该拥有的人生。我想，或许我应该找一个可以知冷知热的爱人，让他陪伴我，共赏夕阳美景。

我试探着问女儿：“或许，我可以找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当作我晚年的寄托，暮年的精神支柱。”

“你其实就是不想来帮我……”，女儿不开心地想要挂掉视频，而宝贝孙子兜兜在那端奶声奶气地叫着：“外婆，快来吧，我想你啦。”那一刻，我的心瞬间融化了。孩子正处事业发展期，我也许应该伸手帮一把，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想啥晚年爱情呢。我挂掉视频，第二天就收拾起行囊，踏上了去远方的旅途。

女儿结婚成家有四五年了，我这是第一次打算准备长久地和她生活在一起。我带足了春夏秋冬的必备行装，心想不知道啥时才能回老家。

我开始了朝五晚九的生活。每天清晨不到6点就会起床。我要精心准备好一家人的早餐，要围着早起的兜宝转。兜爸一般是9点起床，兜妈的时间就很不固定了，时而8点，时而10点。这给我的早餐工作增加了难度，不做吧，她起来了，做吧，她睡到10点多，直接吃午饭了。专家说，早餐要吃得好。我是湖南人，早餐喜欢做些带汤水的面食。兜妈起得晚，她就会很随意地说：“妈，我不吃了，你早点做午饭吧。”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食材浪费了，心里难免拔凉拔凉的。

很多年前，某卫视有一档相亲节目，其中有一个环节是男嘉宾问女嘉宾“是否介意和公婆住？”，每次看到女嘉宾回复“介意”二字时，我对这个女嘉宾的好感会立马减分，现在突然就感觉能理解了。

代沟可能是任何人都无法随意跨越的鸿沟，作息时间是横亘在年轻人与父母之间最大的障碍。这个城市睡得很晚，起得更晚。他们的上班时间是上午10点，年轻人喜欢掐点起床，而我习惯了早起。女儿喜欢安静，睡觉时不希望有丁点声音，而我起床后有很多家务活要做，难免会弄出声响，越小心就越不小心磕着碰着哪儿。女婿是苏北人，他们那边的厕所是无门的，也许他是真把我当亲娘，也许他习惯了他的习惯，每次见到女婿坐在马桶上不关门总会觉得很尴尬。尤其是他洗澡后喜欢光着膀子穿着三角裤出来，我一个“文艺青年”多多少少有些许不适应。

种种的不适应让我越来越想家，最想念最牵挂的还是八十高龄的老母亲。娘在世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以前工作忙，陪伴照顾少，而我刚退休就弃母亲不顾去照顾女儿和孙子，心里的内疚与日增长。文人的心思本来比其他人更细腻，旅居在外，我总有一种漂泊的感觉。作为一名单亲妈妈，为了培养女儿，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外打拼，从未过过一天安定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点空闲，就被女儿的爱裹挟到了上海。在这里，没有一个朋友谈心，没有时间写作，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搁浅在沙洲上的鱼，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的晚年不能就这样虚度。

促使我最终下定决心回老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女儿女婿在上海是自己开公司，在时间上相对于别人而言比较自由。女儿在自己公司任职，很多工作比较随性，有的事都可以在家完成，她完全有时间有能力自己来处理家事。我在这里，只不过是给了女儿放松懈怠的理由。他们现在所经历的只是我们年轻时候的命运轨迹的重复上演而已。他们需要历练，需要成熟。

我开始有意地教女儿如何做出一道道美味的湘菜，让她自己有了手艺不再迷恋妈妈的味道；教她如何熬喜欢吃的猪油，教她很多居家过日子的生活小技巧。孩子已年过三十，我不能再庇护在羽翼下。

正当我左右为难，考虑如何跟女儿提出要回老家时，一部热播的电视剧《母亲》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她看到剧中单身母亲丁碧云的曲折命运，仿佛看到了我当年一个人抚养她长大的艰辛，她怕我还来不及拥有自己的幸福晚年生活就像这个母亲一样患上重病，她希望我能好好地有一个愉乐的晚年。经过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女儿欣然同意我回老家了。

临走那天，女儿送我到了机场，轻声说：“妈，回去安心搞你的创作吧，这是你一辈子的梦想，以后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别熬夜，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就是给我们赚钱，就不会分散我们打拼的精力。”临了，女儿一改常态：“妈，有合适的还是再找一个吧，有个人陪着你，我更放心。”

三

退休后，一直兼职两份文秘工作，有时还要去做公益，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我哪会有时间去找什么伴，人生已过半，也不想去刻意强求，沿着命运轨迹坦然前行就好。 

在我无欲无求时，缘份却悄然而至。在一次朋友聚会时，他就这样走进了我心里。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一直让我心有余悸，余生的选择不仅关乎我的幸福，还关乎我的信仰和追求，他可以不富裕，但必须得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和内涵，能够真正理解我支持我。

聚会中，朋友极力吹捧我是个才女。为了化解尴尬，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搞传销的朋友找到我，说我是大家公认的才女，但我现在要给你这个“才”字加上一个“贝”字旁，让你既有才又有财。我笑道：“我真不是才女，这是大家对我的鼓励，我要是一个‘财女’就好了，平生特别羡慕成功的女企业家。”我的话音刚落，他说他最爱写打油诗，随即脱口而出作了一首打油诗：

一眼望去是外才，

两句交流见内才；

言行举止显德才，

珠联璧合成贝财。

他的幽默睿智深深地打动了我，我觉得他就是前世为我量身定做的爱人。他是一位工程师，来自屈原故里，身上蕴藏着屈原精神的内涵。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却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他的嘴里从不会说出一句有损国家的话语。他对谁都很包容，善于听取他人的意见和建议。他不是法律专业，对人大法律法规的熟悉程度比我一个市人大代表还研究得透彻。

我觉得是时候带他去见母亲了，那是县城一条最古老的街道。闲聊中母亲无意识地说起住在老宅啥都好，就是没有抽油烟机，做饭时油烟太多。我没想到，第二天他独自带了师傅去量尺寸，只两个小时就帮母亲安装了一台大几千的抽油烟机。我总以为老宅房子不适合安装，到底是国家一级建造师，帮我圆了母亲一辈子的念想。

经历了半生的沉浮，我实实在在地知道，身边有一个疼你关心你，陪你共度余生的人，才是一个圆满的人生。选择他，也许不会让我晚年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有他在我身边，我的晚年会更幸福。在以后的朝夕相处中，我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他对我的爱从不表现在嘴巴上，而是在日常生活的琐碎中，总会将我的需求和感受放在首位。

我是家中的老幺，爹娘疼老幺，我任性地享受着家人们对我的宠爱，脾气急躁，常常会在一瞬间莫名地来火。一个夏日的夜晚，朋友送来一条10多斤重的大草鱼，看着这庞然大物，我们两个人面面相觑。夜色已晚，天气炎热，冰箱放不下，我们只能自己动手宰杀，可我们两个文化人剖条鱼就像抓泥鳅一样，大鱼在砧板上滚来滚去，弄不清是从头开始剖还是从肚子上下手。折腾了半天，总算把鱼剁成了鱼块，正准备腌盐，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没看到鱼胆。我吃过剖穿胆的鱼，苦得没半点鲜味。想想一条这么大的鱼有可能浪费了，那一刻，我突然就来了火：“你怎么这么蠢啊，胆剖穿了还怎么吃？”他俏皮地道：“夫人，这条鱼是没有胆的，它比我还不如，我只是胆小，它是无胆。”平时，我最欣赏的就是他的幽默，每次总会在关键时刻，博我一笑。我一度以为是自己到了这个年龄，一切都有了改变，而从这件事上，我才知道，我还在原地，只不过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对的人。随后，我们努力去寻找那个鱼胆，始终没有找到。我们当即做了一锅鱼汤，鲜美无比，吃得津津有味。在那一刻我领悟到，两人一起动手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家里的烟火气才是我晚年人生最美的风景。

工程师的幽默在生活中无处不在，他给我讲了一个“举案齐眉”的故事。每次，在我工作繁忙的时候，他总会把饭菜或茶水端到我电脑前，笑着把碗或茶杯举到眉毛前说“举案齐眉”。那一刻，工作上的疲惫瞬间化为乌有。“举案齐眉”一词也成了我们生活中的调味剂。

在以后的日子里，跟他在一起，你会时刻感知到他身上无处不在的正能量。散步的时候，偶尔看到广场、街头表演的人，他会由衷地赞美：“快乐都是用别人的汗水浸润出来的，我们要感谢这些站在台前给我们带来快乐的人。”他对生活对工作充满热情的这种内心力量感染了我，浑身散发出的光芒，让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充满了温馨和快乐，让每天的平淡生活充满了诗与远方。

夜晚，我喜欢写作到深夜，当我渴了累了时，只要说一句“举案齐眉”，一杯滚烫的热茶就送到了我面前。

文学是我的情人，爱人是我的伴侣，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忠实的依托，在我人生最后的旅程中，我期待与文学有更深层次的对话，渴望与爱人一起去追逐夕阳红，去享受那份独特的温暖，直到我们红颜白发两相依的那一天。我深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这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渴望。余生的路还那么长，我要和他慢慢一起走下去。至于带娃之愁，我想那应该是属于我女儿那一辈的人生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