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何为的头像

何为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3/09
分享

雨丝穿越的岁月

天还未亮透时,檐角的水缸已盛满墨色。是昨夜的星子融化在陶瓮里吧?直到第一缕晨光叩响窗棂,才看清原是细雨在瓦当上跳了一整夜的芭蕾。

老宅的檀木窗棂沁出深褐纹路,像爷爷手掌交错的沟壑。他生前爱说雨是天空垂落的丝线,能把零散的岁月缝缀成册。此刻廊下的竹筛还晾着去岁收的橘皮,细雨浸润下竟泛出琥珀的光泽,恍若将晨昏暮霭都封存在皱褶里。

灶间的柴火哔剥作响,母亲往陶瓮里撒了把新米。水雾攀着梁柱游走,在房梁刻下三十年的年轮。幼时的我爱趴在门槛看雨,青石板上绽开的水花像极了母亲绣绷上跳动的银丝,那时母亲还会帮着用右脚踩织机,将苎麻纺成流淌的月光。

山径湿滑如抹了茶油,板栗爆壳的脆响惊起满林雀鸟。马尾松擎着万千银针,每根针尖都缀着将坠未坠的星辰。有颗水珠在松针末梢摇晃,它把整座山峦的轮廓装进了胸怀——黛青的是后山的茶园,月白的是老尼的衣袍,赭红的是去年坍圮的土地庙。

“看够了就落吧。”松枝轻轻震颤。那滴水终究跃入青苔怀抱,惊醒了沉睡的蕨芽。这场景我已看过千百回,可十九岁离乡那日的愁苦还是映在水珠里。母亲站在雨中,发间银丝与雨线难分彼此。她往我行囊塞进三颗风干的板栗,说等它们在异乡发芽时,就能接回飘零的根须。

溪涧涨水的声响漫过山坳,合欢花的绒羽在雨幕中舒展如折扇。伯父的蓑衣还挂在溪畔老樟树上,自他随独子迁往城里,那件棕榈织就的盔甲便成了蝉蜕,空荡荡地盛着往昔采药的记忆。长出石阶缝的车前草愈发茂盛,锯齿状的叶片托着雨珠,像捧着前朝遗落的玉璧。

祠堂前的石臼又蓄满雨水,水面上浮着半朵打落的栀子花。守祠的孃孃说这是龙王爷在点卯,每颗雨珠都载着先人的絮语。我俯身细看,水面忽然漾开细纹——原来是松针引来的水精,正用透明的手掌抄录梁柱上的族谱。

暮色浸透窗纸时,炊烟与雨雾在屋顶缱绻。母亲摆出腌了三十年的老坛,夹起酱瓜的竹筷悬在半空:“这雨酿的酱,你父亲在时最爱……”话音被雨声剪碎,坠入青花碗里漾开涟漪。岁月并非笔直的长河,而是被雨丝缠绕的茧,每个清晨都能抽出新的丝绪。

瓦当仍在叮咚作响,像无数素手轻叩时光的门环。檐溜在石阶凿出的凹痕里,盛着六十年晨昏的佳酿。恍惚间又见母亲在织机前转身,苎麻线随着踏板上下翻飞,将雨声织进夏布细密的纹理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