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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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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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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的鸟

成都的清晨,总被一层薄雾笼着,像是历史未醒的眉眼。我踩着青石板,从宽窄巷子往杜甫草堂踱去。巷角的梧桐树上,几只灰雀扑棱棱地飞起,翅尖掠过瓦檐的苔痕,惊落几滴昨夜的露水。这雾,像是千年未散的墨气,将市井的烟火与文人的叹息,一并打湿了。

鸟鸣是这水墨画中的点睛之笔。草堂外的竹林里,一只杜鹃啼得凄切,声线如一根细弦,绷在杜甫《春望》的“感时花溅泪”上。这鸟声,像是余秋雨笔下敦煌的飞天——“挂着千年不枯的吟笑和娇嗔”。只是成都的鸟,吟的不是佛国的空灵,而是人间烟火里的悲欣。

草堂的屋檐低矮,木门吱呀推开时,惊起一窝燕子。它们衔泥筑巢的剪影,与杜甫“自去自来堂上燕”的诗句重叠。都江堰的水“吃够了苦头也出足了风头”,而成都的燕子,何尝不是穿越战火与离乱,将诗稿般的泥点,粘在每一片安定的瓦下?

竹影婆娑处,一只白鹭单足立于浣花溪畔。它颈项低垂,恍如老杜晚年“潦倒新停浊酒杯”的侧影。这鹭鸟的静默,与溪水潺潺的声响,构成一种奇异的对话——水声是流动的诗,鸟影是凝固的史。“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标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此刻的草堂,鸟与诗,皆是活着的文明。

转至锦里,人声鼎沸处,几只麻雀在茶肆的竹匾上跳跃。它们啄食着撒落的糕屑,仿佛在咀嚼诸葛亮的“锦囊妙计”——那些市井的智慧,藏在《出师表》的褶皱里,化作了糖画的甜腻与三大炮的轰响。眼前的麻雀,是将历史的碎屑衔织成了今日的热闹。

一老者提笼遛鸟,笼中画眉啼声清越。这场景,让人想起李劼人《死水微澜》里的成都旧影。画眉的啼鸣,何尝不是市井文化对雅士风流的妥协与收编?笼中的鸟,失了林野的自由,却得了烟火中的名分。

都江堰,岷江的水势如余秋雨笔下“股股叠叠都精神焕发”,而盘旋于鱼嘴分水堤上空的,是数只灰鹤。它们的长唳与江涛的轰鸣交响,似在重演李冰“深淘滩,低作堰”的治水箴言。两千年前,这里的水流“被驯顺得恼怒了”,今日的鹤,却将这驯顺化作了舞姿——翅展如闸,唳声如渠,将时空切割成李冰的智慧与后人的仰望。

一只孤鹤忽而俯冲,喙尖掠过宝瓶口的浪花。这画面,与余秋雨写阳关的雪何其相似:“如粉,如沙,撒在枯草上,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只是雪是死去的雨,鹤却是活着的风。它从《山海经》的传说中飞来,翅上沾着大禹的泥泞,喙里衔着李冰的竹简,最终停驻在都江堰的黄昏里,成为文明与自然和解的图腾。

望江楼畔的薛涛井,已干涸如一只失明的眼。但竹林深处的杜鹃,仍以啼血之声,呼唤着那位唐代女校书的诗魂。薛涛的杜鹃,啼出的是“花开不同赏”的幽怨,那声声“不如归去”,是对整个士大夫传统的诘问——归去何处?是长安的朱门,还是浣花溪的草堂?

一群白鹭掠过锦江水面,翅影投在薛涛笺的残片上。这些鸟,曾见证过元稹的薄幸与韦皋的权谋,如今却只将倒影留给游客的手机镜头。余秋雨说,他的散文试图“把孤独的无奈,质感的荒凉,化作文化散文”。而此刻的白鹭,正以轻盈之姿,驮着成都的沧桑,飞向雾霭沉沉的未来。

成都的鸟,是历史的标点。它们在杜甫的草堂衔诗,在诸葛亮的祠堂啄计,在李冰的江堰舞浪,在薛涛的竹林啼血。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不断追问:“文明该如何在时间里站稳?”或许答案就在这些鸟的轨迹中。它们不书写历史,却以飞翔的姿态,将文明托举成一片可栖的星空。

雾又起了。一只不知名的鸟从武侯祠的柏树上腾空,翅声簌簌,恍如《出师表》的竹简在风中翻页。这鸟声,将成都的三千年,凝成一声啼鸣,落在我回望的耳畔。2025.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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