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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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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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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飘荡的歌声

杜甫草堂的竹影在晚风中婆娑,千年前那个在浣花溪畔听黄鹂鸣啭的诗人,可曾想到他的诗行会化作音符,飘落在二十一世纪的市井巷陌?暮色下成都正褪去白日的矜持,街巷间次第亮起的彩灯如星子坠落人间,整座城池正在酝酿一场音乐的盛宴。

玉林路的转角处,持证上岗的街头艺人小陈调试着电子琴。政府颁发的铭牌在琴架上泛着银光,像枚新月的徽章。他的指尖流淌出《成都》的旋律,围观的人群里忽然钻出个穿熊猫连体衣的孩童,举着棉花糖随节奏摇摆。二十年前我们一帮小年青钻录像厅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那时那些用盗版光碟学唱歌的青年与我们一同,在劣质音响的轰鸣中释放青春。如今的街头已然不同——规范的管理让艺术有了尊严,市政供电的灯光温柔地笼着歌者,仿佛给每个音符都镀上了金边。

转过琴台故径,锦江的波光里浮着碎银般的月光。老年合唱团在亲水平台列阵,霜发映着霓虹,恍若雪落梅枝。领唱的老先生将拐杖挂在臂弯,指挥棒划出的弧线带着旧时文工团的优雅。他们唱《红莓花儿开》,唱《康定情歌》,俄语的颤音与藏腔的悠长在江面交织。对岸商业体的玻璃幕墙倒映着这群银发歌者,现代建筑的几何线条竟与老歌的婉转达成了奇妙的和解。

九眼桥的酒吧街开始沸腾时,望江楼公园的竹林深处传来二胡的呜咽。拉琴的盲艺人面前摆着收款二维码,电子屏的蓝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弦弓起落间,《二泉映月》的悲凉被晚风揉碎,混着不远处萨克斯吹奏的《回家》,竟酿出奇异的和谐。穿汉服的少女举着自拍杆翩然而过,直播间里的礼物特效在夜色里绽开虚拟的花朵。

锦江沿线花荫下、绿树丛中,是老年乐手和休闲一族的音乐场。川大英国留学生每晚推着音响向故乡展现成都夜色美。路人时不时与他对唱几句,世界那头就晃出来几双蓝眼睛堆着笑脸。合江亭边的河道长凳适合晒太阳。白鹭伸缩颈脖江中捕鱼节奏踩准了江边的鼓点,一名女青年把非洲鼓“咚咚咚”敲得晚霞红了天边。退休老年夫妻,男拉手风琴,女执麦轻唱,小青年都停下来静静地听。茶客碗中的琥珀色缀上几颗星子,荡起美妙涟漪如跳华尔兹。

人民公园有个露天音乐角。长号手的腮帮鼓成气球,鼓槌在军鼓上跳踢踏舞,手风琴老人用褶皱的手指挤压出东欧民谣的欢快。穿皮衣的贝斯手和抱月琴的川剧票友即兴合奏,金属质感的低音与清越的川腔竟生出异样的美感。穿香云纱的老太太踩着爵士鼓点跳探戈,旗袍开衩处闪过一抹黛青,让人疑心是民国月份牌里的美人走了出来。白胡子大爷随着音乐走猫步,一波又一波粉丝从网上走下来 与他握手言笑。成都的街头被音乐被歌声被舞步调教得如此欢乐。

雨突然就落下来了。雨丝在霓虹中织成珠帘,歌者们却不慌不忙支起雨棚——这是经年练就的默契。穿透明雨衣的网红歌手对着镜头唱《雨蝶》,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在补光灯下化作细碎的钻石。外卖骑手停在路边跟唱,保温箱里的宵夜还冒着热气。下晚自习的中学生把书包顶在头上,踩着水洼打拍子,校服背后的反光条在雨夜里明明灭灭。

子夜时分,金融城的双子塔熄灭最后一块LED屏。锦江下游的桥洞下,几个流浪歌手围着篝火唱《夜空中最亮的星》,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混凝土桥墩上,像一组流动的青铜浮雕。穿西装的白领松开领带加入合唱,他的意大利皮鞋沾着泥浆,公文包里装着未完成的文案。此刻所有的身份标签都融化在歌声里,河水裹挟着音符奔向长江,而蓉城的梦正轻摇在微波之上。

我常想,这座被戏称为“音乐之都”的城市,究竟藏着怎样的密码?当那些在国营厂矿俱乐部高歌的人们走进下岗潮,当录像厅里的港台金曲变成手机里的数字专辑,成都人能把时代的震荡谱成歌。如今的街头音乐场域里,市政规划的秩序感与市井生长的野性美共生,直播时代的科技感与传统艺术的厚重感交融。那些执证上岗的歌手、即兴演奏的乐师、对着镜头表演的网红,何尝不是新时代的游吟诗人?他们在城管与市民的包容中寻找平衡,用旋律丈量着公共空间的边界。

成都就是一座声音博物馆,让那些转瞬即逝的街头旋律获得永恒的生命。每个在成都街头歌唱的灵魂,都是城市乐谱上跳动的音符。天府的灵魂或许就藏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声波里。当二胡遇见电吉他,当养老金与打赏金在二维码里相遇,当老茶馆的盖碗茶碰响咖啡馆的拉花杯,这座城市的包容便有了具体的形状。那些在街头飘荡的歌声,是市井的史诗,是流动的祠堂,是成都人用骨子里的乐天精神,写给光阴的情书。2025.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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