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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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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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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访延安

秋晨薄雾未散尽,雨丝已如银线垂落高原。八百里的沟峁梁塬,绵延成一幅锦绣图。这雨,无江南缠绵,倒似从《诗经》“昔我往矣”飘来,裹着《沁园春·雪》的雄浑,信天游的倔强热辣。车窗摇开一指缝,凉沁沁的雨珠爬上指尖,恍若时光的信使,正轻叩我的心扉。

车过南泥湾。雨帘中,灰扑扑的山梁渐次染成温暖的赭红,如老农启开陈年酒瓮,醇厚的泥香混着雨气,直钻肺腑。倏忽,一丛山丹丹灼破雨雾,红得惊心,像黄土自身沁出的血珠,又似高原脊梁跃动的火苗,在迷蒙中明明灭灭——那燎原星火的精魂,原自此土地深处升腾。

宝塔山在雨幕中清晰如定海神针。踩着湿滑苔阶上行,每一步都如翻开一页泛黄的线装史书。塔身砖缝里,几茎野草顶着米粒大的鹅黄花,在风雨中摇曳。这逼仄处倔强的生命,不正是精神灯塔最鲜活的注脚吗?

登顶。山风骤起,撕开雨幕。延安城豁然在眼前。延河如新磨的铜镜,映着两岸的新楼和远处的窑洞群,也映出我这个远方来客。此刻,如千钧之重的“山河”二字烙入心间。这水土,何止山川形胜?它是熔铸民族血脉、于苦难辉煌中淬炼的精神图腾!我们默然相对,互为镜鉴:它映我追寻叩问,我见证它在新画卷上执着前行。

往杨家岭,雨点渐密如天女撒米。我收伞,任雨珠吻颊,唯恐辜负这场穿越时空的对话。

毛泽东同志旧居门槛上,一道深凹的槽痕如岁月年轮。我屏息跨过,鞋底雨水瞬间被窑洞吞噬,如踏入大地子宫。昏黄油灯下,斑驳木桌、锈迹油灯、泛黄纸张……构成了当年简陋的“中军帐”。《年谱》载,主席曾以炒黄豆与同志充饥。独坐深处,雨打窗棂声中,恍惚见灯芯爆出火星,听闻毛笔沙沙疾书,捕捉到那声烟火气的“咔嚓”——领袖咀嚼黄豆构思战局的声响。这寻常声响,穿透岁月。那些扭转乾坤的方略,就诞生于粗瓷碗盏、如豆油灯的人间烟火里,闪耀着“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的永恒初心。

中央大礼堂静穆。木条凳温润如历经沧桑的老兵。择过道位坐下,冰凉木板贴背,反生安稳。仰视,“在毛泽东的旗帜下胜利前进”的标语虽褪色,却在瞻仰目光中愈发鲜明。雨点敲打铁皮顶,嗒嗒嗒……如当年会场的掌声心跳。童心忽起,撮唇向穹顶学一声鸽哨。回声流转梁柱间,似历史老人含笑问:“年轻人,你看,这红旗颜色可还鲜艳?”余音沉厚,叠印着万千为信仰抛洒热血的身影!

枣园雨丝轻柔如母呢喃。周恩来旧居前,古井水澈。井绳磨出的沟痕里,沉淀时光。欲投一颗话梅糖入井,看它旋着下沉,恍若将心愿投入历史长河。这甜中带酸的糖果,恰似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须知甘甜,需以奋斗的酸涩为底色。甜与苦的辩证,是这片热土最本真的滋味。

幸福亭畔,波斯菊沾雨。亭柱上模糊刻痕让“幸福”二字变得具体温热。老城民宿拱顶,纸星星与窑洞剪影叠印。雨夜听雨,恍惚间糅进小米粥香与纺车吱呀声音,瞥见油灯下缝缝补补的身影。离巷时,卖苹果大娘硬塞给我一个大红苹果。初咬酸冽蹙眉,旋即清甜回甘——恰似这片土地的生活真谛:唯经风雨淬炼、咽下奋斗酸涩,方品幸福醇厚回甘。那粗糙掌心的暖意,让生活之根,扎得比旧址更深更远。

回程列车穿行秦岭。邻座羊角辫女孩指窗外问:“叔叔,延安讲了啥故事?”望着掠过的青翠山峦与金色麦浪,我轻答:“它说,真信仰是把苦日子过出甜滋味;真革命,是用披荆斩棘为后人铺就更平坦的光明路。”

暮色中,雨后宝塔山若隐若现,如一枚温润玉纽,系结过去与未来。掌心,南泥湾拾起的黄土颗粒被体温焐得半干,固执散着大地深处的温热。圣地所赠,非仅红色丰碑,更是开启血脉精神密码的钥匙:

窑洞灯火如豆,穿透长夜——教人“坚守”,理想在暗处燃烧;

延河奔涌不息——示人“奋进”,民族向光明永不停步;

山丹丹于贫瘠傲放——启人“希望”,生命在绝境勃发,照亮未来星光。

列车穿过宝塔山隧道,窗外光影明灭。恍见万千双粗布鞋、草鞋,仍在黄土地上坚定前行。深深浅浅的脚印里,发芽蒲公英的希望,燃起山丹丹的激情,缀满金苹果的收获。宝塔山如沉默忠贞的守夜人,巍然守护每个“赶路人”心中不灭的信仰明灯。

掌中黄土,似化作细流沿指纹沟壑渗入。我知道,这些饱含精神基因的圣地微粒,已播入心田。它将在未来风雨来临时破土,长成刺破迷茫的灯塔。如那颗沉入枣园井底的话梅糖,终在时光酝酿里,化作滋润后人心田的甘露。

细雨收尽,高原如洗。那精神灯火,却在雨后晴空下愈燃愈炽,它不只属于峥嵘往昔,更属于跋涉于民族复兴壮阔征途的我们。这灯火,如饱含生命力的种子,经延安雨水浸润,深植来访者心田。待明日朝阳启程,它必破土而生。纵然前途风雨交加,它也将燃成永不熄灭的生命光源。光焰自黄土根脉升腾,携历史嘱托与时代召唤,最终汇入民族复兴的浩瀚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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