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 为
清早推开窗,光线淡淡地落进来。不是盛夏那种刺眼的亮,逼得人闭眼。它温和,带点潮意,像昨夜雨还没散。巷口的银杏树,叶子已经泛黄,薄,透着光,叶脉清晰。风一来,簌簌作响,落下的,有的贴在石板上,有的飞到屋檐下。
墙边的那株桂树,今年花开得很旺。花小小的,藏在叶子堆里,看不见,香味却满院子散开。风一吹,花落在晒着的蓝布衫上,也落在竹篮里的红枣小米糕上。米糕是早上才买的,用油纸包着。花瓣粘在纸上,好像原就该有那样的花纹。
出了巷口,栾树最显眼。树顶还有浅黄的小花,枝头挂满红果,像一串串小灯笼。下面的叶子深绿。三种颜色挤在一棵树上,很热闹。卖豆浆的老王推车从树下走过,车上竹筐里放了几串栾树果。小姑娘追上来,说想要一串。老王拣了个颜色深的递过去。姑娘接过来,指尖轻轻地碰了碰果壳。她朝老王浅浅地笑了一下,眼神却掩不住有些恍惚。
沙河的水清澈,秋天更显静谧。芦苇全黄了,穗子在风里摇动,声音沙沙响。阳光照着,水面一片闪闪金光。对岸枫香刚红,颜色淡,掺着些橘。河里泊着一只旧木船。船头坐的不是船夫,是个茶客。他手里摇着蒲扇,桨在水里没动,船也没动,好像也看不清去向。石凳上,两个年轻人并肩坐着。男的捡了一片枫叶,在女孩子的手心划。女孩子望着船发呆,觉得这秋天实在磨蹭。
陈锦茶铺的院坝里,人多些。银杏叶落了一地,没人扫。竹椅上搭着件旧布衫,袖口粘了几瓣桂花,不知是哪个茶客忘记落下了。老周提着鸟笼来,把笼子挂在栾树下,再慢慢坐下。他抚着桌上的叶子,低声说:“这树一年四季不显眼,到秋天却颜色这么浓。”老吴接话:“也就这几天。等霜一打,花没了,果也干了。”老周不语,只叹了口气。
陈老头端来茶,是去年的陈茶。茶叶在碗里浮浮沉沉,最后落到底。他笑,说:“日子像茶叶,浮久了,总要沉下去。沉下去,才有味。”几个人点头。风吹过院子,带来桂花香。桌角花瓶里插着一枝菊,花瓣染了点茶渍,看上去反倒更精神。有人说:“菊花能开到霜降。”大家都笑。成都的秋,不急。
放晚学了,巷口的糖炒栗子也香了。铁锅里栗子翻滚,壳裂开,冒着热气。几个孩子围着锅,伸手去要烫的。小王捡了一堆银杏叶,他女儿喜欢在叶子上画画。他分了几片给买栗子的孩子,让他们夹进书本里,背书时也能与秋天照个面。
夜里月亮圆。光落在栾树上,把红果照淡了,把金黄的花照白了。地上的银杏叶,也泛亮。李婆婆和张孃孃还在摘桂花,竹篮里已半满。张孃孃拿出布袋,把花装进去,说要做香包,冬天揣着,还能闻到秋味。
我想起年轻时,总嫌成都的秋淡,不像北方那样浓烈,也不似江南那样细腻。如今感觉不一样了,这淡,正是成都的味道。热闹里有安静,安静里有慵懒。日子不紧不慢,连愁绪也是轻的,像风里的桂香,水上的雾,淡,却久久不散。
成都的秋,不张扬,不刻意。一片叶,一缕香,一口茶,就把日子过成了诗。 2025.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