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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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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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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树灯笼

□ 何 为

 

从青石桥拐出来,踏上锦兴街,我正低头赶早路,忽然肩头一沉回首,一朵指甲盖大的黄花翩然落在那儿。五片纤薄花瓣小心拢着一颗露珠,晨光一闪,露水便倏地进了衣纤维里。

抬眼时,整排行道树正簌簌下着一场花雨。花瓣轻擦脸颊,落满行道砖,铺出一路细碎的金黄。我的衣襟,也像被绣上了许多金色的花。

远远地,街角树下立着个小女孩,踮脚伸手,想接住旋舞的花。花儿偏绕着她指尖打转,欲落不落。那模样顿然撞进记忆小时候,我也总在树下仰头,眼巴巴望着爬树的伙伴,盼他们丢几颗枇杷果下来,心跟着那抹金色的影子悬了又悬。

再路过时,金黄的花潮已退,枝头却缀满淡粉色的玲珑灯笼。三片薄纱般的果皮围成一座精巧小房子,里面安卧几粒种子。风一来,它们就在枝头轻轻摇曳,像极了外婆家窗前悬着的纸灯笼,晃晃悠悠。

晨光透射,灯笼泛出半透明的绯红;到了傍晚,夕阳又为它镶上金边。风起时,真像有人在树梢点亮了一排小小的灯光顺着树丫流淌。

行人纷纷驻足,仰头张嘴,望着灯笼出神。有人弯腰拾起落地的几枚,指尖轻捏,生怕碰破了似的。街道紧邻盐道街小学,放学的小学生会把灯笼塞进书包,隔天你一个我一个地分享,教室里漾开一片“啧啧”的笑语。

后来我特意绕两条街去上班,只为多走一段有它的路。那时尚不知它的名字,只觉得这树懂时节秋意一来,便把整座城的秋光,都收进串串灯笼里。

锦兴街通往青石桥与盐市口,夜行人也多。有一回,撞见一对年轻人弯腰捡灯笼。街灯昏黄,男孩拈着细针,将小灯笼一一串起,挂在女孩背包上,又绕着她颈间系了一串。姑娘一手护着背包,一手轻托胸前的灯笼,脸上浮起浅浅的酒窝。两人并肩前行,影子被风得忽长忽短。头顶树叶轻响,仿佛替这夜色,夸赞人间的柔情。

女儿最爱去成都艺术公园玩耍,或约同学到旁边图书馆自习。我就坐在那棵挂红灯笼的树下晒太阳。光斑透过叶隙,在书页上跳动。风起时,脚边的灯笼轻轻滚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那声音里裹着融融暖意,有种熟悉的触感,蓦地牵出一段旧事。

父亲住院那年,病房外也立着这样一棵树。寒风里,枝丫光秃,只剩几串心形灯笼缀在梢头,像为树围了条红围巾。无论风多急、摇晃得多凶,它们始终不肯落下。我常倚墙望窗外,看灯笼无风时静挂,北风里倔强坚持,心里便多了一丝感慨与慰藉。待到父亲出院,已是来年春天,这树又披上新绿,重现生机。

我也爱逛菜市。在新南门菜市场,又与这灯笼重逢。豆腐摊的女老板明媚爽利,竹筐边插着一束红灯笼。灯笼与豆腐相映,红白分明,整个摊子都亮堂起来。她说:“路上捡的,顺手一插。”“真好看!”买豆腐的人会多问两句,不买的也驻足多看几眼。女老板整日笑意盈盈,言语温暖

秋意渐深,灯笼的颜色也日渐浓郁,从绯红转为暗绛,像秋天的面容,一日换一种优雅。黄昏时再次此街,见环卫师傅正扫落叶。竹枝扎的扫帚缓缓划过地面,碰到完整的灯笼时,会特意绕个弯,再轻轻拢到树根旁。那双沾着尘土的手,面对秋风里的诗意,也显得格外珍惜

趁天边尚有余霞,我俯身拾了几枚灯笼放进衣袋,又摘两串带回家。如今,它们就挂在书桌前的鸡翅木笔架上。夕光从窗隙斜入,灯笼的影子落在宣纸上,多像未完成的画稿,风一来,影轻轻晃动,把满屋的寂静揉成了寂寞

这个秋天,我才算真正懂得了这树。它从不在意外界喧嚣,该开花时,便将金黄撒满枝头;该结果时,就把灯笼挂满树梢。在自己的时令里,安安静静,活出自己的样子。那一树金黄,是秋天最热烈的告白;而满地的红灯笼,是季节写给大地的温柔短诗。

后来才晓,它叫栾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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