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天

山头的雾刚想散去，天空的云又压下来。屋檐的滴水只减缓了片刻，雨滴又密集起来，地上的水洼在纷乱里涨满了，往低处流去。人们从窗口看见云缝里闪过一丝久违的天光，马上又被乌云盖住。

孩子失望地叹气，继续去看屋檐下的蜘蛛结网。蜘蛛有条不紊，先从檐头和墙角拉起一条长线，接着先经后纬，一路按着心中的蓝图织去，化简为繁。孩子看了一会儿，眼皮就沉了，往炕上的被褥旁凑。

男人躺在炕上睡觉，雨天不用上工，睡个长觉解乏。下着雨，知了仍叫得没完没了，不一会儿就被男人的鼾声盖过了。天光亮一点的时候，男人睁眼看，一会儿翻个身，鼾声又响起来，天光暗下去了。

女人是闲不下来的，坐在矮凳上挑豆子。黄豆装了满满一簸箕，在阴沉沉的屋子里闪着暖融融的光。一点点挑拣出石子，挑出带虫眼的装进一只大瓢，天晴的时候喂给猪吃，猪更爱上膘。黄豆也仿佛睡着了，偶尔手指的拨动让它们浮沉，也没惊扰了好梦。

河水涨起来了，从沟沟岔岔里倾泻而出的山洪汇入河流，河流变得浑浊、浓厚、气焰嚣张了，它低吼着翻滚而下，顺路裹挟泥土、垃圾、石头和人们惊叹的目光。

同样涨起的，还有久久劳作的人们在闲暇中积累的精力和想象力。村里的小卖部里充满了潮气和烟味，泛黄的柜台上许多商品已经过期，但是买和卖的人好像都不太在意。人们在这里打牌，交换消息，讲述十里八村的奇闻异事，特别是那些男人女人的故事，低语或是大声，紧随着一阵嬉笑感叹。

连雨天似乎特别适合讲故事：

落第的书生遇雨暂栖荒野的破庙，遇见急为女儿招婿的老人；深山老林里的挖参人躲在一块巨石下避雨，惊到了一只颈上系着红绳的梅花鹿；下河捞鱼的人失足落水被一个浪头掀翻，恍惚中听到一个人影大喊着伸出一只手，他抓着上岸，才惊觉原来是一条树根……

有一个老人看见夜空中一个身材瘦长的巨人挥舞着巨凿，接着闪电就撕裂天空；有一个姑娘夜里总听到一个男声温柔地喊她的名字，决定非这个男人不嫁；有一个孩子走过村口，看见烧纸牛马的灰烬堆上有人群经过……

黄昏时大雨间歇，人们从家里出来透气。憋了一天的孩子跺着脚踩水洼，大人们聚在一起拉呱，想约一起去河边看水。西沉的太阳从厚厚的云翳边透出一抹粉色，照在浊流翻滚的河面，发出低沉悠远的吼叫。

人们似乎被这吼声震慑了，不自觉的地沉默，静静地看着树枝、枯叶和垃圾被河流裹挟，打着旋儿，到远处的山崖拐了一个弯，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