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红拂夜奔》

有这样一座洛阳城，猪崽子挤在泥泞的路上，外出的人们架着长拐凌空而行。街上的流氓穿着黑衣梳着油头，与妓女们的假摩洛哥皮裙交相辉映。在帝都一条弯曲的小巷里，住着故事的主人公，他证明了费尔马大定理，证明了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却也得靠画春宫谋生。

有这样一座洛阳城，广场上的松树越长越矮，云母砌成的房子闪闪发光。有人养长了指甲像一只豪猪，有人勒细了腰肢吃完饭就得吐，有人蓄起一丈长的头发，洗起来就像涮墩布。我们的主人公想要走到外面的街道上，再遇见那个紫眼睛说话好听的男人。

有这样一座洛阳城，奇人异士隐居于豪门巨贾的门下。我们的主人公练成了举世无双的剑法，每天咀嚼苦涩的麻鞋来压抑蓬勃而生的欲望。在这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洛阳城，年轻的风尘三侠各有各自的梦想，就像任何时代的年轻人一样。

这是初读《红拂夜奔》留下的印象。一幅幅图景鲜活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有趣而深刻。那是大约2002年的时候，新华书店对面的小广场上，一棵桃树在阴天里绽开了满树的繁花，在灰突突的背景上美得突兀而虚幻。在新华书店四楼的书架边，饿着肚子站到腿脚酸麻，真是永生难忘的经历。

在故事的后半程，伟大的夜奔归于平静。李靖和红拂住进了自己亲手建造的四四方方的长安城，门口栽着腊塑的柞树，书房里铺着桐油泡过的方砖。卫公被人砍了一刀之后蔫掉了，每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日子，直到马上风死掉。红拂要殉夫而死，就像当年逃离洛阳城一样，以另一种方式逃离。虬髯公漂流到扶桑称王，吃生鱼片如机器，自己也变成了一条蝠鲼。

和小孙合居的王二写出了《红拂夜奔》，证出了费尔马，成了人瑞，每天戴着老花镜批阅学生作业，心里怀念着十七岁时见到的紫色天空，强忍着绝望活在世界上。

在《红拂夜奔》里，作者要探讨的是有趣。再次阅读的时候，真切感受到有趣的空间被不断压缩，整个世界不可救药地滑向无趣的深渊，而我自己，正成为这无趣者当中的一个。

风尘三侠当中，王小波最爱的定是红拂，那么勇敢、纯真和有韧性。她既不会像卫公那样在梦想破灭后装疯卖傻，也不会如虬髯公一样走到反面，她永远追求有趣，虽然最后事与愿违。

读到卫公踩在拐上回味起红拂穿着真的摩洛哥皮，想要回头去再看看时，跟在他后面的一个赶驴车说出一句国骂，你这是走路呢，还是拉磨?我暗笑了半天，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