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雪
北风在房梁上撒泼,雪片子扑簌簌往下坠,像灶膛里没烧尽的纸灰打着旋儿。它们往青瓦缝里钻,把藏了一冬的话儿全絮叨给老屋听;又顺着结满冰棱的屋檐,给石板路盖了层毛茸茸的棉毡。眨眼间,天地白茫茫一片,倒像是时光寄来的一封无字长信。
我跺着冻得发麻的脚,鞋底碾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倒把儿时的碎影全搅和出来了——后院歪脖子枣树下,我们攥着冻得通红的手,把冰溜子当宝剑耍,笑声撞在雪地上,碎成亮晶晶的银铃铛。突然鼻尖一痒,甜丝丝的焦香混着冷冽的雪风往鼻腔里钻,舌尖仿佛已经尝到蜜一样的绵软——准是巷口王大爷的烤红薯摊子开张了!铜铃铛叮当摇晃,热气腾腾的焦香漫过来,连屋檐下的冰棱子都沾了三分烟火味。
暮色把天染成紫茄子色,雪粒子还在撒欢儿。几个小崽子追着雪球从巷口冲出来,棉帽上的绒球晃成一片云彩,“咯咯”的笑声惊起墙根下啄食的麻雀。我哈着白气推开家门,暖烘烘的热气裹着煤球炉子的焦糊味,混着烤橘子皮的清香、腌白菜的酸香扑面而来。窗玻璃上凝着霜花,外头的雪光透进来,把墙上泛黄的全家福都映得亮堂堂的。
雪势渐渐缓了。檐角最后一滴融水“嗒”地坠入雪堆,惊起细微的回响。整个村子突然安静下来,仿佛连雪花落地都屏住了呼吸。恍惚间,我自己仿佛也成了雪地里的一景。先是化作片小雪花,打着旋儿往老槐树窟窿里钻,想把那些藏了多年的秘密再焐热乎些;接着又变成门前那方雪地,任小娃娃们踩着“咯吱咯吱”的节拍,踩出歪歪扭扭的“福”字,看他们把通红的脸蛋埋进雪人肚子里傻笑;最后成了村口的那座雪山,披着银甲守着炊烟升起的方向,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脚印,心里头直犯嘀咕:“可算盼到你回屋咥口热乎饭咧!”
雪落无声,却把整个村子捂得严严实实。我知道,不管走多远,故乡总在雪片子里藏着——藏在王大爷那声拖着长调的“烤——红——薯”里,藏在煤球炉子“噼啪”炸开的火星子里,也藏在每片雪花落下时,那声轻轻的“到家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