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札记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秋风撞得轻响，我攥着冷透的饭团站在微波炉前。按键跳至70秒时，窗外的梧桐树正抖落第三片枯叶，橘红色的影子斜斜掠过柜台，像谁漫不经心地翻了页日历。“叮——”加热结束的提示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撕开包装纸时，热气混着廉价的金枪鱼味漫上来，恍惚间竟与多年前那个秋日午后重叠。也是这样干燥的风，卷着满山的野菊香拂在脸上。我坐在山顶的岩石上，把写给暗恋女生的信叠成笨拙的飞机。信纸边缘被秋阳晒得发脆，刚脱手就被风叼着，打着旋儿坠向谷底的枫树林。那时总觉得，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会像落叶一样腐烂，却不知有些折痕会被岁月熨成掌纹。

秋分后的晨露凝了霜。小区后门的菜畦边，阿婆佝偻在坍圮的竹篱旁，蓝布头巾沾着草屑，酱色手指掐断瓜藤：“咔嗒”。上周的暴雨冲垮了半面竹篱笆，泥水裹着枯黄的菜叶漫到石板路上，她却在雨停的次日就重新培土，把歪倒的苦瓜架一一扶直。

“你看这霜花，”竹篮里苦瓜青亮如瓷，表皮覆着细密霜花，她举起一枚，表皮上凝着细密的白，像撒了层碎盐，“得趁霜降前摘净。霜打过头，明年的瓜就带着涩，腌不软了。”竹篮里的苦瓜个个青得发亮，在秋阳下泛着瓷质的光。我忽然想起她去年冬天送我的腌苦瓜，装在粗陶坛里，涩味早被时间酿成了温润的咸，就像她总说的“日子得慢慢泡”。

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将天空压成蓝冰。风卷银杏叶在台阶滚动，如散落的铜币。我蹲看空调外机吐雾，白汽洇在玻璃上，凝成孩童呵出的梦，又被风揉散。花坛里残存的月季，瓣缘浸透倦意，影子却执拗地拓在湿漉地砖上。

忽然注意到墙缝里的那丛杂草，竟顶出朵极小的紫花。花茎细得像棉线，却把影子拉得很长，浸在空调滴下的水洼里，像封刚从邮筒里取出的信，盖着枚潮湿的、带着秋凉的邮戳。这时才懂，生活从不是等云变甜的童话。是便利店70秒的余温，是阿婆掐算霜降的刀痕，是纸飞机坠入枫林时的弧线。秋也如此：每片叶的经脉暗自转黄，每颗果的酸涩悄然饱满。所有等待都藏在低垂的耕作里，待风起时——，才看清那些仰望的星斗，早被岁月种进脚下泥土。

风又起了，银杏叶啪地贴上玻璃，如一枚被秋风吹透的火漆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