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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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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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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北洛河》

2006年农历5月,我从家乡一个乡镇卫生院调入另外一座小城工作。小城位于陕北高原腹地,周围群山环绕。山仍旧是被神仙刀劈斧砍下的一条条相互勾连,却又独立成型的沟壑,那沟壑像极了一道道伤痕,给这方厚重的黄土地增添了无尽的沧桑。一座座山叫不上名字,甚至没有名字,他们连绵起伏,蜿蜒盘旋,沿着灰色的脉络向远方撕扯。可远山背后依旧是山,一些泯然于黄天厚土的山。只有小城后街脊梁上的上一座山因为红军长征最后一场战役胜利而闻名于世,改名胜利山。

胜利山脚下,一条狭细的河流穿城而过,我后来才得知,这条永不枯竭的河叫洛河,官名北洛河。古称洛水或北洛水,为黄河二级、渭河一级支流,河长680.3公里,为陕西长度最大的河流。为黄河所属的最大跨省二级支流。它发源于陕西省定边县白于山南麓的草梁山,由西北向东南注入渭河,途经黄土高原区和关中平原两大地形单元。河源分三支:西支为石涝川,中支为水泉沟,东支为乱石头川,在吴起汇流后称为北洛河。在陕北这片干涸久旱的大地上,要寻觅一处泛着生机的活水极不容易,更别说常年四季都能看到它的身影,而北洛河却永不知疲倦地向前流淌。这条河像沉默的父亲一样坚毅,像善良的母亲一般奉献。她滋养了两岸的土地、让世代生活的居民繁衍生息,懂得生存。

陕北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当南方已经花团锦簇时,这里才从冬眠中不情愿地苏醒过来。早春和仲春是狂躁的,什么草长莺飞,花红柳绿这样的美景无处寻觅,有的只是依旧清冷的晨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气笼罩着这片深沉的土地。只有到了晚春,春夏交替之际,才能看到漫山的山杏花和野桃花,给深灰色的苍茫之地带来了绚丽而又短暂的色彩。洛河水泛起层层涟漪,不紧不慢的向前淌去,只是河道边残存的冰茬和随波浮去的冰凌仿佛在诉说着季节轮换中那些不甘消逝的物体在春风化雨中流离失所;此时,风从高原吹过,一缕缕清风像母亲温润的手掌拂过,大地在春风化雨的催促下醒了过来,舒缓了一个冬天的惺忪和睡意。洛河水冰雪融化,竟然难得地清亮。野草在洛河水流声中悄悄地蹿出了地面,那湿润潮湿的河床正是孕育野草、勃发生命的理想场所,抖一抖身上的尘土,卯足了劲儿迎着风雨声开始了又一季的生命旅程,这些不问出处,破土而动的精灵迎来了新的开始。在这个时节,一株株、一片片野草占领了河道,野花在杂草间竞相开放,蜜蜂、蝴蝶闻香自来,田鼠小虫繁衍生息,坚强的野草又回来了。洛河水活了,野草醒了,人们也开始忙碌。季节的轮回就在自然法则和人们的勤劳中显得温暖和色彩斑斓。

时光不紧不慢地走着,夏天在不经意间溜溜达达地来了。脚下的洛河水仍旧不紧不慢地向前淌去,也许每条河流都是上天遗留在人间的眼泪,这条小城的母亲河从来都是那么镇定从容。雨天过后水流向前涌动,只是水色浑黄,带着土地的颜色。平时水色清亮,水流瘦小且狭长,偶尔在风中泛起涟漪,也急匆匆流过,从不停歇也从未改变。不论她是几条川道汇聚而来,融合到一起便成就了一条齐心协力、不分彼此的洛河。洛河包容着两岸子民匆忙和不理不睬,也安慰着他们在柴米油盐琐碎中积起来的愤恨和躁动不安。

河床宽阔空旷,河草繁茂拥挤,这才有个河床的样子,有水有草本是天意。往年,茂盛的野草塞满了整个河床,那浓郁的葱绿与洛河水的浑黄相映。大自然的歌手在这里驻守,虫儿悉悉索索,蝴蝶翩翩起舞,飞鸟钻出草丛,跃过水面,叽叽喳喳蹿到远处;齐整整的野草郁郁葱茏中泛起了黄色,不知道是不是夏日狂躁,骄阳撕下并带走了绿色。今年,天气大旱,据说六十年不遇。每天,太阳总是忠于职守,如万道利刃戳割着小城的每一寸肌肤。洛河水像一条细细的麻绳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好似油灯枯竭的一抹亮色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往年轻盈的小鸟和欢快的虫鸣不知所踪。河床上,原本茂盛稠密的野草被人工机械切割翻腾得精光,那裸露的黄土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白森森瘆人的光泽。我很好奇,原本郁郁葱茏的河床不是一处风景?它招谁惹谁了?可伶的那些栖息在这片河草从中的飞鸟、蛇虫以及叫不上名字的小动物,顷刻之间,家没有了。就像原来的印第安人一样,家园被摧毁了,家人被屠戮了,那些侵略者却说:“带你们走进文明的世界”。那片河床上的野草乐园消失了,那些飞鸟带着哀鸣远走高飞,那些蛇虫留着眼泪重新寻觅家园,那些相互倾轧又相互融合的野草埋在了黄土之下,那流淌的洛河水似乎也有了长久的悲伤。

我是多么苛求一场欢畅淋漓的雨,就像《平凡的世界》中唱得那样:“龙王就万民哟,清风细雨哟救万民,天旱了着火了,地上的青苗晒干了。天旱了,着火了,地上的青苗晒干了,地上的青苗晒干了”。去年,洛河发了一次大水,水从上游疾迅而来,如一条巨龙在河槽里游移且势不可挡。洪水磅礴,占领了原本百般寂寥、安静的河槽,河槽平日里只有人工挖挖掘掘,平平整整,再就张开臂膀迎接如麻绳般的洛河流过。这一次,洪水塞满了河道,将一切枯枝败叶、杂草瓦砾荡涤的干干净净,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汹涌澎湃,一种不怒自威的滔天之势席卷而下;洪水像万马奔腾又似山崩地裂,呐喊、呼啸、自由自在、狂放不羁。洪水逗引的两岸居民成群搭伙地趴在河堤上,注视着几十年不遇的山水从上游倾泻而下,我和邻居在广场上也注视着这多年不遇的洪水。邻居说:“小城如果一年四季都有这一河水,该多好啊。”我心想当年两股山水下来,在小城后街汇聚后把居住低洼处的我岳父家洗劫得一干二净,连吃饭的碗筷河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了。遭了有家回不去,寄人篱下,没吃没喝的黑年馑。我想洛河水还是有它本来的面目就好。当雨来之后,洛河水再次奔涌,野草滩再次蓬勃,那些离开的飞鸟蛇虫再次返回到熟悉的家园,甚至洛河两岸的人们再次听到蛙声一片。

秋天的阳光像水晶一样清澈透明,水亮水亮地在旷野间流淌。那温润的光泽和洁净的光线,给人瞬间染上一层暖意。云絮羞答答地躲在天际的角落,她不想打扰堆满笑容的太阳,自己安静地变幻出千姿百态的模样。秋意升腾时,洛河水便安静了许多。清晨,河水在迷雾中透着清亮,就像文静的小姑娘一样,举手投足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萦绕在河谷间。晨曦给小河染上了一层金黄色,一丝温暖便慢慢袭来。偶尔掠过的云雀轻轻点水,泛起层层涟漪后迅速恢复如常。随着雾气散去,河流也渐渐清晰。河畔上数只野菊花正在绽放,风以来,菊花轻轻摇曳,一抹清香随风飘散,落入河流,将小城的秋意和秋韵带到远方。走在洛河河堤上,思绪如洛河水一样奔涌,人的脑子有时候像大海一样汹涌澎湃波澜壮阔,有时候又像老家沟底那条溪流涓涓流淌。人到一定年龄,就像季节到了一个时段,无法界定什么是幸福?就如昨晚读的一本书上的一段话:幸福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投身海中葬身鱼腹的人;一种是见到海以后转身就走的人。不幸的人也有两种,一种是在海边徘徊不定的人,一种是没见过海而抱憾终身的人。

风从高原掠过,夹带着砂砾土挥挥洒洒,阳光昏昏沉沉,给这片土地染上了灰黄的颜色。陕北的冬天由此定了基调,漫山遍野地灰黄占领了人们所有的视线。洛河水清清亮亮,瘦的身形纤细,洁白的冰茬沿着河水边缘参差不齐,河水不知疲倦向前淌去,静静地流逝在杂草丛生地河塘;河床上,枯草横七竖八、或是匍匐在地或是迎风峭立,那略微掺杂枯黄的深灰色草甸哀叹着生命的绝望又或是期望着来年的春风;天太冷,人们又在期盼昨天的那枚暖阳,似乎有阳光的天气更舒适,可暖阳给予人的不仅仅是温暖和分明,还有倦怠;冷风吹起,雪花落下,这样的天气不仅仅给人寒冷和迷蒙,还有清醒;

河畔上吹来的风,尤其冷。我想河畔山移植的柳树和圈养的花卉是否能经得起风吹雨打?远离故土的柳树和花卉会不会埋怨风霜雪雨?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怀念曾经厌烦了的故土?那一方水土会不会再用母亲般的温暖召唤她,接纳她,紧紧拥她在怀?好在寒风吹起时,柳绿花红的时节并不遥远了,从春风化雨到白雪皑皑不仅仅是时节的变幻,有时候还藏在人的心里。

遥远的北洛河啊,说你遥远,是我在你身边生活了快二十年,依旧看不清你的模样,不懂你的内心;我多想亲近你,却不知道你的思绪和我是不是相通?我注视着你,你注视着我,相互沉默却各怀心思。你带着心事漂流入海,我带着心事更加沉默。北洛河啊,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里,离开了工作生活已经二十年的洛水河畔,你是否记得我的脚印曾在这里驻足,我的心意曾在这里留存。

遥远的北洛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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