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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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在午夜轻轻敲打着我的窗户，滴滴答答的声响就像演奏一首凌乱却富有张力的曲子。我睁着空洞的双眼，努力去寻觅静谧的夜色中那些飘零的雨滴，很可惜窗户外漆黑一片，原来再明亮的眼睛在黢黑的世界里，也难觅得自己想见的东西。
清冽的风透过玻璃的缝隙，静悄悄地、持之以恒地掠过我赤裸的双臂，一丝丝凉意渐渐涌起，继而弥散到了全身，我不由地裹紧了薄毯，心思随着凉意和落雨慢慢沉寂，睡意如潮水般袭来，我在凌晨时分，终于进入睡眠。
第二天清早，我披着衣裳站在窗户前凝视雨中的小城。小城影影绰绰、并不十分清晰。雨雾像一袭细纱蒙住了我这双并不透亮的双眼。远处青山披上上了肥绿的外衣，浓淡相宜的绿色相互缠绕、重叠、撕扯直至延伸到了远方。阴沉沉的天空与青翠的山体镶嵌在一起，却是泾渭分明，灰蒙与青绿互不理睬，就像两户友好的邻居，礼貌得有些生分。脚下的洛河裹着浓稠的泥浆缓缓蠕动，谁能想到这条养育了小城的“母亲河”在一个月前给她的子民带来了近乎于绝望的洪涝灾害，百年不遇的洪水过后，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天灾，有人说是人祸，众说纷纭中人性便露出了它或是狰狞或是温柔的本质。诸多的故事在夏末的骄阳中粉墨登场，却又在初秋的细雨和落叶中悄然落幕。当人们晴天的尘土中掩面行走，在雨天的泥泞中横眉冷对时，我心中泛起了强烈的思绪，时间是个好东西。
人到中年，心思很难活泛，所谓而立之年，不过是认命而已。尤其像我们这一类人，出生农家、靠念书谋得一份差事，端上了一个还算牢靠的饭碗，拿着一份养家糊口的俸禄，每月还完房贷后又开始精打细算抠抠搜搜地谋划着剩下来的光景日月。这是一种幸福，一种清苦的、坚持的、如脚下的洛河水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向前流淌的幸福。我们蜗居在小城，平淡而平静，适合毫无波澜的生活，真真切切承受不起剧烈的变化，因为生老病死看似经历的平常事儿，但突然的降临会让人措手不及，一下子陷入惶恐之中。有时候觉得，蹲在角落掩面哭泣的自己和昂着头颅大步向前走的自己不是一个人。
对面山上的雨雾像青灰色的幕布一样渐渐收拢，聚集在山顶。突然想起儿子课本上有句谚语叫：“有雨山戴帽 无雨半山腰”，我瞬间没了好情绪。这善变的天似乎在今年有些苛责。老家整整一个夏天一滴雨都没有下，夏收的庄稼和瓜果梨枣近乎绝收了。小城也是前半年干旱，后半年一场大雨引来了洪灾。老天啊，你的一滴水，滴在老百姓头上就是一场狂风暴雨；你的一粒尘，压在老百姓头上，就是一座摧毁家园的山。像父亲一样的老百姓听不懂“天亦有情天亦老 人间正道是沧桑”的话语，像父亲一样的老百姓仅仅只是希望有个食可果腹衣可蔽体劳有所得老有所依的生活，像父亲一样的老农民，手里握着生机勃勃的拦羊铲、锄头，顿时觉得踏实。
前几日，初中同学老人殁了，我们一行二十多人去殡仪馆吊唁。我初中在两个学校念，但不得不承认和这个班的同学感情尤其深厚。这个班的同学大多重情重义，来往得多一些，尤其在同学的红白事情上，能到的几乎全员。1995的时候，我们这群大多来自农村的孩子在延川一所并不知名的学校相遇，班主任却是在整个延安地区都很有名气的语文老师，他以严厉著称。同学们都是破衣烂衫背个木箱子，挤在一盘狭长的土炕上，谁也不嫌弃谁，吃得不见一点儿腥荤的清汤寡水和不是酸得咽不下就是硬得咬不动的黑面馍馍。那时候的时光青涩、单纯但充满快乐。我也在老师的教诲下爱上了文学并一直延续到现在。人到中年，思绪总在回忆的漩涡中来回打转，纯真的年代和朴素的友情就这样在心底生根发芽，直至开花结果。
上周末，参加了一场婚宴，我们原来在乡镇工作过的老同事聚在了一起，这很难得。大家把酒言欢，多少都有些醉意。我在这个乡镇工作了五年，说不上峥嵘岁月，但留下了许多真切的回忆。我至今保留着两个喝水杯，一个是当时一位友人送的，另一个是乡镇征文比赛的奖品。有时候总是这么想：当你年轻的脚步或是匆忙或是淡定地踏在这片土地的山山洼洼时，或许你也豪情万丈。当你站在旷野上对着广阔的天空或者深邃的沟壑无拘无束地呐喊时，那山疙瘩的回音游荡在堎畔沟底引逗的山野鸡扑棱棱地钻到沙棘林深处。当你在那个院子里闻着木瓜的清香或是在小镇街头酩酊大醉时，你可曾想过，那滚烫的岁月再也回不去了。有时候，你身边的人或是笑容如春天般的温暖，或是冷得像冬天一般无趣，即便笑容都带着冰花。如今，离开那个地方已经十年了，就让往昔留在心底吧。
这几天，孩子开学返校了，我又恢复了来回奔波的日子。我们究其一生都在寻找一种合适的生活，在谈论房贷、孩子的成绩、父母的健康、自己睡眠的时候，总是忽视了现在的日子或许就是最踏实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向前看，游山玩水看风景和田间劳作盼收成都是一种生活，一种自己认为理想的、最契合本身的生活。
一场秋雨后，天气转凉了。时光轮回中，那行道树上不甘堕落的枝叶在风雨中瑟瑟发抖，那河槽里浑浊蜿蜒的河水在等待一股清流倾泻而来，那阴暗的天空也在期待一束骄阳照耀四方，那行人的脚步坚定有力地踩在没有脚印的水泥路上，那属于这个时节的东西慢慢悠悠地来了。
当风从高原掠过，凉意袭来，秋终究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