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夜,梁溪路3号大门外的樟树正抽出新芽,我没有被春雷惊醒,一条华晶电子要拆迁了的信息突如其来,并迅速在微信群里传播开来,震惊了我。“拆迁”这个令无数国人艳羡的词汇,在这里却透着“二泉映月”的怅凉,似乎在提醒我们,清明到了,该祭扫一下逝去的青春了。
每个人对青春有着不同的定义。从1989年9月到1993年6月,中专四年,对于我来说过得着实有些潦草,没有初恋,更没有初吻,最后,在匆忙中草草收场。17岁到21岁,春天般的年龄,埋葬在了梁溪路3号的大门内,任人踩踏,好在,结识了一群三十年以后依然以兄弟姐妹互称的人,也不枉这四年。
阳光穿过华润悦府的屋顶,斜照在梁溪路3号这片土地上,临时给樟树叶涂上了一层釉色。
华润电子就在梁溪路3号北门的正对面,门牌号却已是梁溪路174号。关于华润电子的历史,比我了解的,大有人在,在这里我只能粗略介绍一下。华润电子是华润集团收购华晶电子集团后的更名,华晶电子集团的前身是742厂,八十年代,国家耗资6600万美元,从日本东芝公司引进一条3英寸晶圆生产线,专门用来生产电视机双极性线性集成电路。我们在无锡读书的时候,就能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视机生产厂提货的汽车排队等候在华晶电子的销售部门口,其中一辆的车身上印着“杭州西湖电视机厂”。据说当时全国每生产十台电视机就有八台用的是华晶电子生产的集成电路。现在有人将华晶电子比喻为中国半导体行业的黄埔军校。黄埔军校将蒋校长推上了民国总统的位置,华晶电子又成就了谁,据说当时华晶的厂长调他去做无锡市副市长还不愿意,我没去求证过是否属实,从客观上来说,反映了华晶电子为中国集成电路发展带来的一些深远影响。
1993年我们中专毕业,班里就有八位同学分配进了华晶电子工作,另有一男一女还进了五十八研究所。男生叫陆坚,女生叫刘莉。上学时,我们叫刘莉为“fluent”,中文意思为“流利的”,这个称呼比起猴啊、狗啊的绰号要文雅许多。我们给陆坚取的绰号更为粗犷,叫“大膀子”,我觉得还是“标枪王子”更符合他的气质,虽然那时我也和大家一样叫他“膀子”。在田径场上,没等我们喊出“膀子加油”,从他那只粗壮的右臂中投出去的标枪已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线,在一堆女生的惊叹声和爱慕的眼神中,完美地落在了操场的另一端。三十年过去,陆坚已是五十八所总工程师、电子检测公司的总经理,他挥动着那只大膀子指挥着公司员工时的姿态,依旧还能看出田径场上的模样,只是现在,我们不再叫他“膀子”了,也不叫刘莉为“fluent”了,猴啊、狗啊这些青春的符号也都埋进了梁溪路三号的土里。
华晶电子拆迁的消息就是陆坚发到班级微信群的。王芳留言,看的(得)我热泪盈眶。吴兰说,我们都是亲历者。我觉得我们有些不一样,在那四年中,陆坚经历了恋爱1990,而其他人只听过了恋曲1990,而我更是连罗大佑是干什么的都还不知道。所以,膀子是妥妥的人生赢家。
我们与华晶的交集是从毕业设计开始的。中专四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我与其他同学一样被安排进了华晶电子的各个车间、班组实习,我不记得了我是分在了五分厂还是六分厂,车间组长叫杨建国,他叫我跟着一个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师傅学习“离子注入”这一道工序,这是集成电路生产所需四十一道工序的其中之一。我们要做的就是看着东芝这套生产线将上一道工序传送过来的芯片送入设定好参数的离子注入机,再将被注入过“离子”的芯片从机器的出口转送到下一道工序。
师傅的姓名我忘了,我只记得向他要了一片报废的芯片,说可以当镜子用。在这里待了两个月,帮师傅干了两个月的活,他则请我吃了一顿食堂饭,而他对同班组一位女员工却是出手大方,下班后,他不是请她去五爱广场看电影就是去太湖工人文化宫溜冰,直到我毕业后,并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发展到了何种地步。要是当年师傅请我看场一场电影,到现在我肯定还能记得。
实习结束,组长给我的留言是,外面的世界很大,大胆去闯吧。一句话,让我断了留在华晶电子工作的念头。
在华晶实习,我们可以买到华晶的饭菜票,于是,去华晶食堂吃饭成了我们最快乐的事,因为不再需要忍受学校食堂那种难以下咽的饭菜了。下班后,一群人拿着饭碗,挤过学校北门的铁栅栏,跨越梁溪路,穿过华晶电子长长的厂区,就能吃上一顿令人满足的食堂饭了。摸着撑得滚圆得肚皮,回校时,发觉铁栅栏的间隙变小了,只得再多走上一里路,绕道梁溪路三号的东大门。
每天在校园和厂区之间来来回回,熟悉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今天,看着在微信消息里那些所亲历过的厂房就要沦为废墟,不能不让人发些感叹。要说心情复杂的,最有发言权的理当是将大半生的年华奉献给了华晶电子的三位女同学,他们是顾书记—介绍我入团的团支部书记、唐佩—班长的妻子、尤凤薇—一个花一样的女子。
时光易老,感谢命运,让我们身处在一个伟大的时代变革中,还能保持一份纯真;还能以兄弟姐妹相称;谈论在梁溪路的日子;在华晶拆迁后,再一起谈论那些被埋进废墟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