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

冬夜笼罩着医院大楼。大楼上方的“急诊”两个字在夜色中闪亮。急诊部门前，一辆救护车忽然而至，尖锐的笛声停止，门口走出几个白衣护士，车门打开，护士抬着担架上的病人进入抢救室。

在急诊室走廊，萧平医生匆匆走来，他习惯地推推口罩上的眼镜，眼睛闪现一个中年医生久经沙场的神采。萧平医科大学毕业，从事临床实践已经10多年，他已经成为副主任医师，在心血管病的治疗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他看到护士小王迎上来，看见他就问：“萧主任，你不是又犯病了，怎么又来上班？”

萧平笑一笑，说：“那是腰的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他知道自己的腰椎间盘突出是因为长时间坐诊而造成的，最近正在做理疗。不过，他惦记着诊治病人，经常都不管腰疼去出诊，今天也是这样。

萧平习惯了这消毒水的气味和心电监测仪的蜂鸣声，每逢新的病人来到，他的精神就充沛起来，好像一个战士走上战场，面对敌人充满斗志。他的脑海里马上开始快速运转。他清楚地知道，每一个病人情况都不同，不单是病人自身，还有病人家属，他都要应对。在这里，他准备好与死神搏斗，要与时间赛跑，同时也要应对病人和家属的询问。

萧平和小王护士进入抢救室。病人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苍老的脸紧张颤抖着，称心口疼痛，呼吸急促，浑身无力。心电图显示，心梗已经严重地折磨着这个老年病人。心电检测仪上显示着不规则的线条。

“检测肌钙蛋白！“萧平向护士发令。小王护士马上拿起患者的手，采指尖血，滴入检测卡。

小王认真地看着检测卡，读出数值。萧医生点点头。

“注射肝素。“萧平又发出指令。小王马上去拿针筒，从药柜里拿出药，然后给患者注射。

检查了患者全身后，萧平对小王说：“看来，PCI不能做了。马上，启动溶栓绿色通道！“

护士们忙碌起来，萧平走出抢救室。

抢救室的门一打开，坐在走廊的病人家属便马上站起来。这是病人的老伴，一个60多岁的妇女。她头发银白，但精神矍铄，脸上的皮肤皱纹很少，显出她保养得很好。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手上带着手套，脸上戴着口罩。

萧平走向病人家属，小王跟在后面。萧医生就说：“您是家属？“

妇人点点头，然后急切地问：“医生，我的丈夫怎样了？是心梗吧？“

“对，”萧平回答，“病人是严重的心梗，你应该早点送他来。”

“我那个老胡，脾气很固执，明明是心口疼痛，他说没事，今晚他忍受不了，才让我打120。医生，他现在怎样？很严重吗？“

萧平点点头说：“经过检查，是严重的心梗，一般的治疗不能解决问题，需要进行溶栓治疗。“

“溶栓，什么叫溶栓？”

“病人的心脏血管已经被血栓堵住，因此血流不畅，影响心脏。如果继续下去，病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妇人点点头，萧平继续说：“我们将开通溶栓绿色通道。不过，我们需要家属的配合。需要在一份《知情同意书》上签字。如果你没意见，就办理签字手续。”

“又是签字？“妇人脸上出现不满的神情，”难道不签字就不行吗？“

“阿姨，请你理解我们医院的治疗程序。这是手续，请你配合。“

“你要家属签字，难道你们做这手术有危险吗？到时候出了事，就把责任推给家属？“

“不能这么说。因为溶栓这种治疗有一定的风险，我们要告知家属，请家属理解和支持。“

“风险，有什么风险？“

“在溶栓后，由于各人的血管情况不同，可能出现血管的出血情况，及碎片又在其他血管堵塞的情况。当然，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作为医生，都会尽自己的责任进行治疗。请你考虑一下。”

妇人没有说话，她在考虑。萧平回到诊室。

萧平在诊室操作着电脑，妇人来了，他问了医生姓名，也介绍了自己，她姓欧，是一位退休的公务员。萧平拿出一份《知情同意书》，摆在欧姨面前。

“萧医生，我想跟你说几句不中听的话，请你别见怪。”

“好，你说。”

“医院的责任是救死扶伤，不是为了赚钱，这你同意吧。可是，我见到的情况却不是这样。我有一个退休的同事跟我说，到医院看病，医生总是要求病人做很多没有必要的检查，有时候，医生开药，很多药都是不必要的，我知道有些朋友家属做手术，给主刀医生、麻醉师红包，手术才做得好。”

“你说的现象是有的，但是，我知道，大多数医生都反对这样做。”

“既然你们反对，我就说到到签字的事。我要问，家属为什么要签字？是不是手术后出了问题，医生就把责任推给病人家属？或者，能够采取简单有效的治疗，你们却用费用高的治疗手段，是不是为了增加医院的收入？所以，萧医生，对不起，我不能签这份知情书。至于我家老胡的病，过去曾经来过你们医院，医生都是采取补液方法，我老胡的病就好转了，这次能不能……”

“欧姨，你误解了，”萧平截住她的话，“医院要求病人签署《知情同意书》，是让病人知道治疗手术的风险，以后发生医患纠纷，就容易解决问题，不用纠缠事实。这对于病人家属，对于医方，都有好处；同时，欧姨，这是我院的诊疗程序，我不能更改医院的制度，所以，刚才你说的话，都是误解，请你理解医院，理解医生。我把话说在前面，现在病人的治疗不能耽搁，拖延时间，就病人带来危险，所以……”

“所以，你就以这个理由逼我签字，你岂不是乘人之危？”

萧平一直很耐心地解释，过去他多次遇到这样的病人家属，经过说服，家属都同意签字，可是这一位家属却振振有词，说了一大堆充满偏见的话，还说出这一句更难听的话，萧平心里一下子就冒火了，他严厉起来。

“请你注意说话的用语，你说医生‘乘人之危’，那已经是一种侮辱了。好了，你不签字，你就转别的医院！”

欧姨这时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了，她听到萧平说转院的话，心里吃惊，这明显对自己不利。

这时，抢救室的小王护士忽然来到门口，向萧平喊道：“萧主任，病人忽然房颤了，呼吸很困难，好像昏迷了。我量测一下，肌钙蛋白已经升到8.7！”

萧平一听，霍地站起来，喊一声：“快，抢救！”说完，就奔出诊室，跑向抢救室。欧姨则一脸惊愕，随后，她也走出诊室，跑到抢救室门前。

抢救室内，几个医生和护士正在紧张地抢救病人。小王护士喊道：“病人心脏停了！”萧平看见心电波形成一条直线，他马上拿起除颤仪，喊道：“200焦耳准备！”随着一道声响，第一次放电，病人身体向离水的鱼一般弹起来，心电检测仪荧屏上绽开一片荒芜的雪原。萧平紧张地望着心电检测仪，他忽然想起医学院解剖课上教授说得一句话：“心脏骤停后的四分钟，是死神给人类最后的仁慈。”

“再来，200焦耳！”萧平额头上冒出汗珠，小王马上替他擦去。他继续操作着，病人的身体有一次弹起又落下。但是。病人的心脏仍然没有搏动。这时，一种巨大的恐慌笼罩着所有人，病人家属就在门外，如果抢救不成功，后果难以设想。在这个时刻，萧平即使过去有多次抢救病人的经验，这次还觉得心头受到沉重的压力，一种使命感，一种拼搏力，一种对生命的珍爱在他心底沸腾，他不顾全身的汗水，仍然采取各种手段去抢救，一次又一次地向死神冲击，要在死神手中夺回宝贵的生命。

正在这时，萧平忽然感到腰椎一阵尖锐的剧痛，然后这种剧痛迅速蔓延全身，他的头痛起来，手臂也开始发颤。他知道自己的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又犯了。但他清醒地认识到，他正在和死神搏斗，为拯救一个人的生命而搏斗，他不能停下来，否则一切都功亏一篑。于是，他忍着剧痛，浑身的汗水已经湿透衣衫，但他坚持着，坚持着。

经过紧张的抢救，荧光绿的室颤波忽然裂开一道逢隙，QRS波群如同春汛冲破冰层，病人终于恢复了心跳，萧平和其他医生护士松了一口气。这时，萧平一下子坐在凳子上，脸色通红地喘着气，用手抚着腰间。小王走过来扶着他，给他打了一针止痛针。

抢救室的门开了，欧姨发疯似的冲进去，看到丈夫已经清醒了，就在抢救台边禁不住哭泣起来。

萧平慢慢走出来，筋疲力尽地坐在诊室，门口出现了欧姨，她脸上还挂着泪滴，她喊一声：“萧主任，谢谢你救了我老伴！谢谢！谢谢！”

萧平淡淡地笑了，他回答道：“欧姨，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应当做的。”

“我刚才的话说重了，萧主任，我收回刚才的话，请你原谅。”欧姨满脸愧色。

“但有一句别收回。”

“那一句？”

“那就是，我们医务人员的责任就是救死扶伤。”

欧姨笑起来，说道：“萧主任，我明白了，你是个好医生。我就签署《知情同意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