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歌手

灯光照亮舞台。一个女歌手站在幕后，略施薄粉的脸上仍然显出岁月的痕迹。她瞥见台下观众，有点紧张。报幕员报幕后，她走出来站在台上，音乐响起来，她开始演唱《我爱中国》。那圆润而丰厚的女中音，优美流畅的声线，顿时醉倒了工人合唱团的所有人，包括刘瑜-一个音乐学院退休的女老师。

热烈的掌声响起来，女歌手走下舞台，刘老师走上前，激动地握着歌手的手说：“秀兰，今天唱的不错，继续努力！”

“刘老师，我感觉还不够好。”杜秀兰脸上出现红晕。

一个叫卢芬的女团员笑着走过来，拍着秀兰肩旁说：“哎呀，我听了，这简直就是专业水平。秀兰，你的嗓音一定会征服所有人。”

刘老师就说：“秀兰，团里研究决定了，这次全市工人歌手选拔赛，就由你和赵燕参加。如果你取得前三名，就代表市总工会参加全省工人歌手大赛！”

“好啊！秀兰一定会得到前三名，我敢打赌！”卢芬高兴地说。

秀兰只是笑一笑，其实她心里很激动，她盼望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63岁的杜秀兰原来是市工艺厂工人，年轻时凭一副金嗓子名动全厂。她曾经有一次因为母亲住院错过了地区文工团的考试，很多工友都替她惋惜。后来，厂里实行按件计酬方式，她为了赚多点工资养家，就不再参加演出。随后工艺厂改制，工人下岗，秀兰为谋生奔忙，一直到退休。退休以后，儿子长大了并独立成家，他和丈夫老孟过着平淡休闲的生活。一次偶然的机会，工友卢芬拉她参加市工人合唱团，她喜欢唱歌的欲望一下子就被点燃起来。可是，老孟却反对她参加合唱团，认为退休了，就应当安排好日常生活，养好身体，不要频繁参加社会活动，但秀兰不同意，硬是参加了。

在合唱团里，秀兰优美的嗓音被刘老师发现，于是秀兰就被安排做了领唱。刘老师觉得秀兰是个女中音独唱的好苗子，就对她进行正规的声乐培训，教她如何正确地发声。天资聪颖的秀兰很快就学会了科学的发声方法，唱起歌来非常优美动听，被人们称他为本地的“关牧村”。

可就在全市歌手选拔赛的前一天夜间，老孟忽然中风，被120急救车连夜送到医院。秀兰慌忙跟车到了医院。医生马上对老孟进行抢救，经过医生努力，病人总算过了危险期，但第二天病人仍然沉入昏迷。秀兰只得守在老孟床前。她打电话告诉刘老师，因为丈夫住院不能参加歌手大赛了。

儿子也来了。老孟渐渐醒过来，秀兰关切地问老孟感觉怎样。老孟看一眼她，并不说话。秀兰再问，老孟情绪激动起来说道：“我叫你不要参加什么合唱团，你就是不听，你这金嗓子能换回我的腿吗？”

秀兰一听也有气：“你怎么把责任推给我，你没日没夜打麻将，抽烟喝酒，饮食没节制，70多岁人了，这样怎能不生病？”

老孟没有回答。他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地方台正转播歌手大赛。秀兰默默地关掉电源。屏幕黑下去的瞬间，老孟忽然嘶声道：“当年厂里汇演，我连看三场都没腻。”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彷佛要把肺里的烟尘连同未尽之言都咳出胸腔。

儿子听了，也插话说：“老妈，你知道吗，我有一次看老爸，只见他在家里独自坐着，翻看旧时的照片，他一个人在家这么沉闷，怎不去打麻将？你也该多一点时间照顾老爸，没必要去那个什么合唱团。”

秀兰听得这些话，心里像有刀子刺一般，有苦说不出，她只能回应一句：“好啦，我不去合唱团了，你们该满意了吧？”

老孟出院了，双腿不能走路。医生要求他坚持锻炼走路，以恢复两腿的功能。秀兰就小区的林荫道每天陪着丈夫练习走路。老孟艰难地迈出腿，他的胳膊沉沉地压在秀兰肩上，一步一趔趄，地上映出两团颤抖的影子。不久，老孟额头就冒出汗珠，秀兰鼓励他坚持走下去，老孟咬牙坚持。这段时间，夫妻彷佛又回到年轻时的岁月，那时，老孟是副厂长，拼命追求秀兰，花前月下，两人情意绵绵，终于他们喜结良缘。现在，他们俩又重温旧日的温馨。

刘老师年轻时也是因为丈夫患病，放弃了当歌手的机会，只好转行到音乐学院当老师，直到退休。今天她看到到秀兰的情况，竟然和她年轻时一样，心中特别挂念，于是她就想劝秀兰回合唱团。刘老师来到秀兰家的小区，看到秀兰正在扶着老孟练习走路，一看这情形，她就悄悄走了，把想说的话咽回肚里。

林荫道上的老人脚步，一步，又一步。汗珠挂在老孟脸上，秀兰的手紧紧地搀扶着老孟的胳膊，喊声“抬脚”，“落脚”。

市歌手大赛正在进行，掌声一阵接着一阵。赵燕出场，唱着唱着，忽然高音唱不上，观众看着摇头，刘老师神情落寞。

市歌手大赛结束后，赵燕被评为第三名，参加了全省工人歌手大赛，但最后名落孙山。刘老师就感叹：“如果秀兰参赛，肯定能得到前三名，为我市争光。可惜了……”

一次工友聚会，在一个卡拉OK大厅举行，秀兰和老孟都参加了。主持人恳请秀兰上台唱歌，秀兰拗不过，只得拿起话筒，她一开口，优美的歌声响彻大厅，人们听到歌声，纷纷走过来。有人知道这是工友在演唱，就惊讶地说：“怎么，她是业余的？不是吧，我以为歌星来演唱呢。”当最后一个音符落地，大厅里掌声如潮，吊灯的水晶坠子在微微发颤。这时，人群中老孟也在鼓掌，秀兰的心中激情荡漾。

当天夜里，秀兰夜不能寐，她思绪纷纭。恍惚看见她25岁的自己站在厂庆舞台上，台下老孟举着搪瓷杯高喊：“金嗓子，再来一首！”她又想起老孟住院时，秀兰发现他枕头下压着泛黄的厂报，上面登着她年轻时演出的照片。

秀兰思前想后，对歌唱的执着，使她决定还是想重新回到合唱团唱歌。她把想法告诉刘老师，刘老师就去做老孟的思想工作。这时，老孟看到卡拉OK厅一幕，深感到秀兰对歌唱事业的追求，他终于同意秀兰重回合唱团，家里就请来保姆照顾他的生活。

秀兰重回合唱团后，刘老师联系几个音乐人，对秀兰进行包装，以“大妈歌手”名义制作歌曲视频，发到网络上，顿时，歌曲视频震惊社会，人们惊讶这个有独特魅力的歌手，秀兰的视频在网络上悄然走红。一条高赞评论写道：“这不是大妈在唱歌，是岁月在发声。”

秀兰依旧每周去合唱团排练，不同的是，老孟常拄着拐杖坐在最后一排。某次排练结束，他颠巍巍递上一只保温杯：“润润嗓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