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家门口躺着一个快递包裹,不用详细看,也知道是父母从温州老家寄来的土鸡蛋。从前年开始,父母每两周会给我们小家庭寄五十个土鸡蛋,按他们的说法,现在菜场里的鸡蛋没营养,还是自己放养的鸡,产的蛋吃了放心。为了让孙女和孙子吃上好的土鸡蛋,父母感觉自己年纪大了,前年停掉了所有小生意,在菜园子里搭了二十余平方的鸡圈,重新拾起养鸡的生计。
拆开层层包裹,我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放入保鲜袋,触碰到粉红色的蛋壳,似乎还能感受到母鸡的余温。儿子曾问我,“爷爷奶奶家的鸡为什么会产这么多蛋?” 我哑然失笑,思绪却随着这些圆润饱满的鸡蛋,回到了与鸡有关的岁月中。
记忆里最早的鸡味,藏在母亲嫁进李家第一年过年。听母亲讲,她刚嫁到李家那年,家里很穷,一点年货都没有。腊月廿九,隔壁村的母亲亲姐姐,送来半片温州熏鸡,塞给了母亲。母亲捏着那半片熏鸡,在昏暗的灶房里亮得晃眼,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而她的眼泪滴在了灶台上。
第二年,母亲就开始养鸡了,她对鸡照顾的无微不至,每年把鸡养得肥肥的,平时鸡蛋作为家里的下饭菜,偶尔累计多了,还作为亲戚朋友送礼的礼品,每到过年,就把鸡做成熏鸡作为年货。到我读小学时,鸡圈里每年保持五六只鸡的规模,他们觉得生活也越来越美好。许多年后,母亲还常常提起:“每年看着成群的鸡,就想到过日子,苦后总能有甘甜。”
上初中后,我要上夜自习,回家时已是星斗满天。那时家里厨房的灯总亮着,母亲站在灶台前,碗底磕一枚新鲜鸡蛋,筷子“铛铛”搅散,加一些白糖,滚水冲下去,蛋花瞬间绽开成云朵。她会把碗端到我面前:“快喝了,趁热喝了。”我埋头喝水冲蛋时,母亲就坐在一旁,又会向我报告,今天鸡蛋有几个,是产多了还是产少了。那些年家里的鸡蛋,除了给我补充营养,母亲偶尔会卖掉一些,积累一些钱,供我开学初付学费。
读高中后,我住校了,家里建了新房,经济状况好了很多,不用靠鸡蛋补充营养,也不用靠鸡蛋换钱了。当时房子旁边有几十平方的菜园子,父母继续保留养鸡的习惯,不过都改养公鸡了,父亲的原话是,“母鸡下的蛋你们吃不上,不如养公鸡做熏鸡。”那时每逢过年,总能在阳台看见挂满的熏鸡。父亲每年做熏鸡的习惯,后来一直持续到我读大学,留校工作,直到现在。每年年后离家时,我的汽车后备箱总会被塞进几只熏鸡,放在冰箱里,能一直吃到五一。
父母六十多岁后,已把我和妹妹都扶植到成家立业,我们的孩子也渐渐长大了,我女儿读初中,儿子读小学,他们把小生意也收工了,基本没事了。忽然有一天父亲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在老家,在田里圈出了一分田地,做成了鸡圈,养了二十来只鸡,他兴奋地说:“再过两个月,母鸡就可以产蛋了,给外孙外孙女寄些土鸡蛋,” 母亲在电话里笑得像个孩子,“自家产的鸡蛋好。” 果然,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了一箱土鸡蛋,从此以后,我们家冰箱里的土鸡蛋从来没有断过。
去年暑期回家,我带小家子回老家,见父母亲每天早晚都把煮熟的米饭,拌进玉米和麦麸,带到鸡圈里撒下去给鸡吃,有时还会在田里摘一些菜叶给鸡吃,常常向我念叨“饲料鸡的蛋哪有什么营养,你看我们家的鸡吃得多好”。鸡在外面吃的时候,母亲会到鸡舍收拾鸡蛋,每个蛋都用软布擦干净,放进专用的竹篮里,似乎捡起来的都是宝贝。儿子一直在一旁帮奶奶喂鸡和捡鸡蛋,我冲他微笑,我说:”你每天说我们鸡蛋特别香,你现在直到原因了吗?“
那一刻,半片熏鸡的窘迫、水冲蛋的温暖、整排熏鸡的香气、快递箱里的土鸡蛋……这些画面在我眼前一一浮现。此刻,我忽然明白,父母养鸡的漫长岁月,不仅是为了生计,更是将浓浓的爱意融入每一枚鸡蛋、每一只熏鸡中。这是一部温暖的亲情史,记录着他们无声的付出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