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饭店

接到老林电话时，我正对着电脑修改材料。电话那头问我，“你还在学校里吗？还在长峙岛不？”得到我肯定回答后，老林不容我推辞的下指令道：“我在路上了，一起去阿二饭店，听说饭店要拆了……”我盯着屏幕愣了一下，就一个来月没去，怎么就要拆了？饭店要拆掉，传了好几年了，不是一直都没拆吗？但老林是阿二饭店常客，从他语气里，我似乎听出了，真要拆的样子。不管信息是否确切，我得赶快去一趟，心情似乎要告别一位难舍难分的朋友。

挂了电话，我匆匆收拾东西，走出校门，城市华灯初上，去阿二饭店的路，像是通往另一个时代。电动汽车从浙江海洋大学出发，开往岙山岛的路上，先经过长峙岛繁华地段，过了岛上的西街，就开始进入荒凉区域了，路边的芦苇疯狂生长，在夜色中自由的飘荡。穿过岙山大桥往左一拐，旁边是废弃的渔船修理厂，生锈的船壳若隐若现，桅杆似乎也在风里飘荡。继续沿着一条过去的村道，七拐八拐很快就到可以目的地。

随着咸咸的海风，让我回忆起了，第一次遇见阿二饭店情景。那至少是十年前的事。那时我在当地媒体发表了几篇美食文章，本地的美食大佬老周说要带我去吃 “真正的海鲜”，让我受宠若惊。他开着车过了三个岛两条桥，从热闹的新城一直往岙山岛深处走。路边的渔民房子，拆迁了一半，剩一些框架仍然没倒，最后停在三间半矮旧的平房前 ，房子西侧和北侧墙上用红漆写着 “阿二饭店” 大字，我当时还笑，感觉这地方莫不走错了，老周拍着我的肩说：“你记住，好吃的馆子都这德性，有时越破越有料。”

果然，那次第一次吃舟山醉虾，就让我成了忠实的醉虾迷。醉虾端上来时，还在带盖的琉璃碗里蹦跳，看着透明的虾身，浸泡在红色的酱汁里，慢慢地安静下来。起初我觉得这种吃法有些残忍，没敢下手。老周教我，要先嗦一口酒汁，再把虾整个放进嘴里，虾壳软，虾肉嫩，带着酒的清香和海鲜的鲜甜，绝对是极品。我忍不住也学老周的吃法，吃了一只后，就停不下来，发现醉虾才是海鲜最本真的味道。那次之后，我便成了阿二饭店的常客，醉虾也成了必点菜。

阿二饭店点菜就在油腻的厨房里，没有菜单，也没有价目表。他们当天有的菜都已切好配好，放在厨房门口的配菜桌上 ，我们指指要点的菜，老板娘就在纸上写下，顺便报个价，没有虚头巴脑的套路，似乎就是朋友间的那种信任。新鲜海鲜都摆在厨房一侧的小房间里，地上摆着泡沫箱，氧气泵咕嘟咕嘟冒着泡。这里都是一些家常海鲜，石蟹、望潮、皮皮虾、梭子蟹、虾潺、梅童、带鱼、沙鳗、鲷鱼、石斑鱼、蛏子、血蛤、香螺、辣螺、芝麻螺 ......新鲜度绝对一流，海鲜是一些渔船上收的或送过来的，离水基本不超过六小时。

饭店里还没有像样的包厢，有几个小房间，摆着几张圆桌，就临时成了包厢，因此，这里从来不是商务接待的地方，也不是招待不熟客人的地方，只有关系好的朋友，或者真正懂美食的人，才会来这里。我们还是喜欢靠海边一侧大厅，那里摆着六七张圆桌，桌子是旧的，边缘被磨得光滑。过去墙角的电扇转得慢悠悠，扇叶上沾着油污，却依旧把饭菜的香气搅得满屋飘香。后来这几年，大厅里装了空调，虽然凉爽舒服，但也失去了打开窗户，直接吹吹海风的那种惬意。老林比我早点，他带了几个朋友，已点好菜，在大厅里坐着，等着上菜，此时，我真羡慕自己有这帮兄弟，一起在这座城市最隐秘的地方，等待着“盛宴”。

开始上菜了，醉虾上来了，还是跟十年前味道一样，不再重复表述，但就跟今天这帮兄弟，最多曾一次上过三份。第二道上来的是“红烧虾潺”，是阿二饭店的招牌。虾潺这东西，过去很廉价，肉嫩得像豆腐，稍微煮不好就散了，可阿二饭店做的红烧虾潺，却能保持完整的形状，外皮裹着浓稠的酱汁，里面的肉一抿就化。有几次问老板或老板娘，红烧虾潺做得这么好，怎么做的，他们就说是虾潺一定要新鲜，具体也说不上一二三，反正就是这样烧出来了。我还吃过几次他们烧的“虾潺豆腐汤”，虾潺和豆腐在乳白色的汤汁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虾潺肉质细腻，入口即化；豆腐如白玉般滑嫩，轻轻一咬，汁水便溢满口腔，与虾潺的鲜味层层叠加，令人回味无穷。他们还有椒盐虾潺，鲜嫩酥脆。

陆续上来还有雪菜汁香螺、爆炒花蛤、红烧蛏子、红烧带鱼、清蒸梭子蟹、石奶羹、酱汁童鱼。这些家常菜我们常点，都有一个共性“鲜”。比如酱汁童鱼，梅童鱼虽小，但肉却鲜，阿二饭店用酱汁煮，甜中带咸，鱼肉吸满了酱汁的味道，连骨头里都渗入了酱汁味。真正懂舟山海鲜的，都认为这鱼新鲜，做法地道。

阿二饭店除了海鲜特色外，有几个菜我也比较喜欢，比如青椒大肠、油渣芋艿、炒鸡块。由于我来得迟一点，老林让我再加两个菜，我其中就加了一盘青椒大肠。很多人觉得大肠腥，可阿二饭店做的青椒大肠，洗得干净，一点腥味都没有，反而带着青椒的清香。肥肠煮得软烂，咬下去有嚼劲却不费牙，青椒炒得脆嫩，裹着大肠的油脂，吃起来特别香。青椒大肠是后面上来的，结果最早光盘。望着大家频频举杯，此时最自由放松，也讨论起饭店将被拆除的事情。

刚才快到阿二饭店时，看到一个能源公司在施工，如今推土机的轰鸣渐近，阿二饭店的烟火气终将散去，可它已经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数个中午与晚餐，在这里和朋友一起喝酒吹牛，一起分享快乐和感动，都已成为我生活中美好的记忆。是为阿二饭店记：一屋烟火，半生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