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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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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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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可结庐

人生如寄,漂泊无定。然则何以为庐?非必地理之终点,实为灵魂归航之坐标。疫三年,延宕辗转,妻所谓“此生最后一宅”终落成。自五百里外异乡折返,竟止步于出生地十里之,正所谓故乡非远,心至即归。

新居之南,有古运河汤汤,自春秋流淌至今。米芾《净名斋记》云:“带江万里,十郡百邑,缭山为城。”九百载光阴,此河之漕粮中转曾占天下七分,恰如查慎行“舳舻转粟三千里,灯火临流一万家”之盛。今则水波如练,静卧如龙,供人亲水追古。《甘露帖》有“弊居临运河之阔水”之句,而今徜徉北岸,仍见碧波叠影,远山含翠。古人笔墨竟成鹊桥,隔世共鸣,震颤于粼粼水光之间——文化非故纸沉寂,乃是山水间可触的、温润的魂魄。

昔海岳外史于“一亩之居”植桐种杉,立灵璧石“八十一穴”,题铭“大如碗,小容指”,日夜摩挲。吾院狭小,难容奇石,唯埋芭蕉一株。春至茎窜人高,绿意飕飕,酷暑自生凉意。古人以花木为空调,盖因其所携文脉墨香,可静心宁神。厅前玉兰,三月琼瑶,占尽轩窗。妻捧书啜茶之影,恍与米芾“落花入墨亦不拂”叠合,那句“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之狂语,原不需奇石映衬,只在花叶俯仰间,便得了回响。

能成为“米氏云山”的蓝本,是故乡的宿命。这片江南烟雨,晨昏晦明间的变态万千,正是“烟云雾景”、“天真平淡”的底色。其晚年栖居的鹤林寺北麓,一方如砚石圹静卧。三十年前,吾曾供职于此,周遭环境因粗放发展而污浊难行,水泥烟尘掩其衣冠冢。当时困于生计,六载之中,对抬脚即到的文明,竟视而不见。如今重游,高楼大厦取代低矮棚户,青山绿水重现澄澈清明。坐青苔石阶望斜照,忽悟李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真意。此诗诞生处,竟在百步外古寺。顿觉苏东坡、周敦颐的流连,并非遥不可及的雅事,而是同在此山水中呼吸的证据。

石刻篆痕,漫漶南朝余韵。闭目细聆,隐士遗风注脚时空。竹海翻涌处,似有戴颙《游弦》古调穿越千年。当年刘义季携酒入山,以橘佐琴,鸟鸣为律,那魏晋风度,早化作涧溪清泉,流淌至今。偶遇秋游孩童,嬉闹惊起白鹇振翅,竹笛荡颤,竟与戴公古弦在时空里暗合——隐逸非逃离,乃尘世暂停之键。暮色中,太子读书台汉白玉像衣袂栖《文选》魂,萧统寒窗十一载,虎跑泉仍映旧灯火。碑刻下,恍见刘勰挟《文心雕龙》稿本穿林,月碎如残卷,铺满下山的石阶。

曾懊六年光阴流废,有“不识庐山真面目”之憾。然深厚人文,经得住时光磨洗。距离生镜像,三十载后重浸,方见云开朗清。故乡之独特性,需出走抽离,异乡凝视中方得感知。数十载整治,上古即封“宜”地的家乡,愈显其“宜”。今古运河畔,丁卯揽古功能区,正是昔日许浑结庐处。“绿蒲低水槛,红叶半江船”之景,犹嵌石桥缝中。陆游言“丁卯桥应胜午桥”,如今钓叟竹竿起落,漾开的涟漪里,似还圈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仄。

择此半城半乡之地结庐,,近食人间烟火,远听清幽鹂鸣。读许浑“丁卯句法”,亦不失古人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之清意。余秋雨言,中国文化的真步履,存于山重水复间。吾返身结庐,欲叩三千年古城文明句读。时光磨洗之遗迹,终待归人,于山水间叩响古今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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