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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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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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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

青灰色的云帷严严实实地遮蔽了天穹,将仰望的视线温柔地囚禁。几处云絮稀薄处,偶尔泄露出背后那抹神性的青湛,宛如造物主垂怜人间时不经意流转的眼波。

半月仍悬在天幕,用她将尽未尽的清辉,执拗地向东方靠拢——那是她终将沉落的归宿的反方向。她以倾斜的姿影完成着温柔的催促,如同守夜人最后一声更漏,唤着沉睡在地平线下的太阳。明知那轮炽烈的火球一旦现身,她这抹幽明便要消融在晨色里,却依然静候着自己的退场,仿佛早已参透了光暗交替的秘仪。

在这光与暗交割的刹那,天地屏息。万物都积蓄着某种力量,等待着一场盛大的启幕。就在这凝神静气的瞬息间,东方的云隙已被镀上极细的金边,像沉睡千年的经卷终于透出首行铭文。那光并不炽烈,只是沉静地漫溢,将青灰的云海染作一片温驯流淌的熔金。

待我遛狗转回来,仰首寻觅那轮半月,目光在渐明的天幕上逡巡良久,才辨出她愈发浅淡的轮廓——宛若一滴融入苍穹的清泪。她并非被驱逐,而是圆满地、自愿地,融化在愈发汹涌的光明里,完成了最后的守望。 于是,世界屏住的呼吸在这一刻全然释放。太阳——那永恒的金色君王——终于挣脱所有羁绊,带着不可逼视的威仪跃然而出!万物顷刻被重新赋予形色:草叶垂挂的夜露折射出七重光晕,沉睡的远山勾勒出苍青的脊线,连窗棂上飘浮的微尘都在光束中欢欣旋舞。这无声的天启,并非惊雷或箴言,而是光本身——这最朴素又最伟大的力量,刺破所有迷惘与暗影,宣告着白昼不容置疑的降临。昨日的疲惫与个体的微末悲欢,在这新生般的绝对光芒下,仿佛也得到了暂时的赦免,悄然退居到灵魂的角落。这磅礴的天光,从不专属于天地玄黄,每天都慷慨地洒向尘世的每个缝隙。

有跑者迎面而来,如风掠过。他的呼吸匀长,脚步轻盈,宛如觉醒的猎豹,在空气中留下流动的剪影与蓬勃的生命气息。他的世界在前进,我的凝望在后退。从河岸转回主干道,尘世的色彩与声响逐渐丰盈:送奶工三轮车上,玻璃瓶碰撞出清冽的晨曲;身着橙衣的清扫者挥动巨帚,为城市描画第一道洁净的眉睫;怀揣渺小却坚韧希望的谋生者们,正汇入刚刚苏醒的街道。

 街角油条店的卷帘门哗啦升起,那声响浑厚坚实,恰似晨祷开始的钟鸣。系着岁月浸染围裙的店主,利落地搬出厚重砧板,将发酵一夜的面团请上案台。那面团温顺地卧着,泛着柔光。他撒粉,按压,面杖来回几下,便摊开一片天地。油锅开始低吟,当第一片面饼被拉长,旋成优美弧度滑入油锅,“刺啦——”声中,白嫩的面条舒展开来,绽放出金色的完美形态,与喷薄而起的食物醇香,共同勾勒出人间最实在的神迹。 店主额角沁汗,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于面胚与油温的微妙对话。那是属于他的寂静圆满。炉火正红,映照着他皱纹纵深却平静的侧脸。街道正在苏醒,而他的世界,早已在这方条桌与圆锅间完整地醒来。他瞥向门外渐长的队伍,那份被需要的踏实感,如满室暖香充盈胸膛。

天光,就这样在流转的云际、在跑者脚步间、在清扫者的帚尖、在油锅翻腾的浪花里,完成了从神圣到世俗的交接。每一个破晓都是默示,每一个平凡日子都是神迹,在光与尘的交织中,共同见证着永恒在瞬间的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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