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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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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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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的阁楼

梅雨季的第七天,小满踩着积水推开老巷深处的木门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雨打得叮当作响。她仰头望了眼爬满青苔的瓦顶,阁楼的木窗半开着,淡青色的窗帘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像谁晾在那儿的一块旧画布。

“进来吧,门没锁。”阁楼上传来苍老的声音,带着潮湿木头的味道。

小满脱下雨靴,鞋跟磕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在天井里荡开。楼梯是榉木的,每踩一级都发出“吱呀”的呻吟,扶手上的红漆剥落处,露出底下浅褐色的木纹,像奶奶脸上蔓延的皱纹。

阁楼被改造成了画室,北墙的天光透过玻璃顶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正坐在画架前,手里的狼毫笔悬在宣纸上,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

“陈先生,我来取上周的画。”小满将湿漉漉的帆布包放在墙角,那里堆着半人高的画框,最上面一幅画着巷口的石榴树,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雨珠。

老人没回头,笔锋在纸上拖出一道弧线:“急什么,雨季的墨晕得正好。”他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雨声,像砚台里磨开的墨,稠稠的。

小满凑过去看,宣纸上是片朦胧的荷塘,墨色浓淡间,荷叶边缘泛着淡淡的赭石色,像被雨水浸软的旧时光。她忽然注意到画的右下角,一枚小小的闲章被墨色掩着,刻的是“听雨客”三个字。

“这章是新刻的?”她指尖轻轻点在宣纸上,那里的墨还带着微湿的凉意。

老人放下笔,从砚台边拿起块绒布擦拭笔尖:“前儿隔壁老周送的,他说我这画室漏雨,倒成了听雨的好地方。”他眼角的皱纹笑成了两道沟壑,里面盛着细碎的光。

雨突然大了起来,雨点砸在玻璃顶上噼啪作响。小满望着窗外,对面的灰墙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墙根的青苔顺着砖缝往上爬,像谁用绿颜料画的藤蔓。

“您还记得三年前的梅雨季吗?”她忽然开口,帆布包的带子被手指绞得变了形,“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我妈把我的画全扔在了雨里。”

老人沉默地往砚台里添了勺清水,墨锭在石砚上磨出沙沙的声响:“后来你捡回来三张,其中一张画的是阁楼的天窗。”他转身从画架后的铁皮柜里抽出一卷画,展开时,纸页发出干燥的脆响。

那幅画用的是水彩,天窗玻璃上的雨痕被涂成了淡蓝色,透过玻璃能看见铅灰色的云,像被揉皱的锡纸。小满记得那天她浑身湿透地站在阁楼门口,手里紧紧攥着这幅画,画纸的边角都泡烂了。

“您当时说,雨能洗去颜料,却洗不掉想画的心思。”她的声音有些发涩,像被雨水泡胀的宣纸。

老人把泡好的茶端过来,青瓷杯里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你现在画的城市速写,比那时多了些筋骨。”他指着小满帆布包里露出的画稿,上面是纵横交错的地铁线路图,站点被画成了一个个小人儿。

雨势渐小的时候,巷口传来卖花人的吆喝声。老人忽然站起身,从墙角拿起一把黄油布伞:“陪我去买束栀子吧,你画地铁的画,该添点颜色了。”

小满接过老人递来的伞,伞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握柄处被磨得光滑发亮。两人踩着积水往巷口走,木屐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和雨声搅在一起,像支不成调的曲子。

卖花人的竹篮里堆着雪白的栀子花,花瓣上滚动着水珠,香气混着雨水的湿气漫开来。老人挑了一小束,用草绳捆好递过来:“插在你画夹里,颜料就不会干得太快。”

小满将花抱在怀处,忽然发现老人的蓝布衫袖口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浅灰色的秋衣,像宣纸上洇开的墨渍。她想起上周来的时候,看见他对着镜子缝衣服,银针在布面上穿来穿去,像在绣一幅看不见的画。

回到阁楼时,天光已经暗了下来。老人把那幅荷塘图卷好,用牛皮纸包了递给她:“这画送你,就当是给你的地铁系列当范本。”他的手指在纸卷上轻轻敲了敲,“记住,墨要沉下去,色要浮起来,就像这雨,落进土里才能长出东西。”

小满抱着画和栀子花走到楼梯口,忽然听见老人在身后说:“你母亲上周来过,在楼下站了很久。”她回头时,看见老人正把那束没卖完的栀子花插进窗台上的粗瓷瓶里,花瓣上的水珠滴在瓶身上,发出叮咚的轻响。

雨停了,夕阳从云缝里挤出来,给阁楼的玻璃顶镀上了层金边。小满走出木门时,铜铃又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清脆得像碎冰。她回头望了眼阁楼,老人正站在窗前,蓝布衫的衣角被晚风吹得轻轻扬起,像幅刚刚完成的水墨画。

帆布包里的栀子花香漫出来,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小满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画,牛皮纸外面,不知何时被人用毛笔写了行小字:“雨停了,该画晴天了。”字迹墨色饱满,像是刚写上去的,带着淡淡的松烟香。

巷口的石榴树被雨水洗得发亮,枝头的花苞鼓胀胀的,像谁蘸了胭脂点上去的。小满举起画夹,铅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和阁楼的影子连在一起,像幅长卷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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