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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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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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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里的星辰 ——怀念我的“三‘老’”爷爷

中秋月已高悬,清辉淌过窗,漫过桌角,在我心头浸开一片岁月的微凉。今年的中秋,爷爷的座位空了。那个我们爱、也被我们深爱的爷爷,在他92岁高寿时,已与我们作了永别。虽说时光已滑去两个月,但每每想起,心中依然恍惚。今夜,就让豫北的风裹挟着我的思念,来一场静静的缅怀吧。

1934年,北方的黄土地上,爷爷降生了。名唤“李敬文”——一个“敬”字,仿佛预示了他的一生:敬文化,敬信仰,敬职责,敬生命。他很平凡,如世间一粒微尘,田埂一株野草;但在我们后辈心里,他却高大如山。他以“三‘老’”风骨,在时光长河里,化作了一颗永不黯淡的星。

寸心向党,爷爷是一名甘赴薪火的“老党员”。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风,是带着经济困局寒意的,它吹遍了整个神州大地。那时,爷爷尚在西安建筑公司,是凭一双手砌出“横平竖直”的八级泥瓦匠,城市户口的红本本压在箱底,商品粮的供应证泛着油墨香,明明不在“精简下放”的名单里,爷爷却捧着党员证彻夜未眠。“国家难了,党员哪能缩在后头?”破晓时分,他已将铺盖捆成紧实的包袱,棉服上还沾着脚手架的灰,转身便踏上了回河南老家的路。那一路,他怀中揣着城市的户口与粮本,更揣着一颗党员滚烫的心。

后来,我们晚辈摩挲着他褪色的党员证,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爷爷,您当年要是留在西安,咱们也能享城里的福了。”他看看我们,语气淡得像风吹过麦田:“福分是党给的。党要有人扛担子,我是党员,就得先伸胳膊。”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转身时毫不犹豫的背影——原来“党员”二字,是危难时“我先上”的笃定,是放下小我时“甘赴薪火”的赤诚。每每谈起类似的往事,我心中便不由生出自豪。

匠心映土,爷爷是一个不打折扣的“老把式”。

豫北的冬,寒得能冻裂河冰,可每到农闲挖河清淤,爷爷的身影总在最前头。记得儿时随他去河滩,远远便见他脱掉棉鞋,赤着脚踩进冰碴密布的淤泥里,裤脚卷至膝盖,冻得发紫的腿上沾着泥块,却顾不上揉搓。他手里攥着根旧木尺,弯腰量河道的宽,俯身测淤泥的深,连边坡的斜度都要对着日头比了又比。“差一分,开春河水一冲就溃,咱不能误了庄稼人的生计。”……待他负责的河段修整完毕,堤岸如墨线弹过般笔直规整,衬得邻段愈发潦草。于是,免不了有人被勒令返工。他们嘴上嗔怪爷爷“死心眼”,下次分河段时,却总盼着挨着他——只因这“老把式”的较真里,藏着庄稼人最硬的“骨头”,也是最朴素的“实在”。这种实在,无形中已成为我们后辈人最大的财富。

柔肠护暖,爷爷是一位岁月含情的“老体贴”。

爷爷是村里出了名的“硬汉子”,但他硬的同时,又包蕴着难以企及的“柔”。作为一家之主,他已经完美演绎了智慧的竭尽全力。作为一个丈夫,他能做到与奶奶相敬如宾,事无巨细的操劳,实属罕见。在奶奶60多岁的时候,被查出食道癌。手术后,奶奶虚弱得连吞咽都费力,腹痛如影随形,扰得整夜难眠。父亲兄弟姐妹各有小家牵绊,爷爷便默默接过了照料的担子。

在豫北农村,男人“油瓶倒了不扶”是常事,可爷爷偏不管这些。天未亮,灶间已升起炊烟,熬得稠糯的小米粥要吹凉了才端给奶奶;傍晚收工,别人往炕头一坐等饭,他却蹲在水池边,用肥皂搓洗奶奶的衣裳,粗糙的手掌泡得发白,他不喜欢用洗衣机,说用手搓洗的衣服穿着才踏实;白日里,他搀着奶奶在田埂踱步,指给她看抽芽的麦苗、筑巢的雀儿,絮絮叨叨说着家常;夜里更不必说,奶奶一声轻哼,他便披衣坐起,将手掌焐得温热,轻轻按揉她的腹部,一圈又一圈,直到晨光漫进屋。

起初,村里老伙计见了,总打趣他“失了庄稼汉的架子”,可看着奶奶的脸色渐渐红润,看着爷爷鬓角的白发如秋霜越积越厚,那些打趣慢慢变成了沉默,后来竟有几位老伴生病的老人,悄悄系上围裙,学着他的样子熬粥、捶背。这份“不合时宜”的温柔,竟在黄土地上,开出了最暖的花——它让奶奶在术后,又陪了我们二十余载春秋。奶奶那漫漫长夜里的腹痛,都被爷爷掌心的热,焐成了岁月里的温情。

如今,院里的老槐树还在,爷爷的躺椅还在,只是再也等不回那个观天的人。爷爷这一生,没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把“党员的本分”融进骨血,把“干活的规矩”刻进日常,把“对家人的疼爱”织进岁月。他就像泥土里藏着的一颗星辰,不似朝阳夺目,却以微弱而坚定的光,照亮我们往后的路——让我们懂得,何谓担当,何谓坚守,何谓温情。

风拂过,我抬头望月,月不语,但我分明听见了爷爷的低语。我知道,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暖,刻进骨血里的情,从未消散。它们已化作星辰,落入我们心间的泥土,永远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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