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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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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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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里的大场

老年人称1958年吃食堂,几个生产的队劳力在一起干活为“大合龙”。我却觉得,自有生产队就是大合龙。

大合龙种田的每个日子,几乎都是学龄前和放假儿童的节日。这里用得着大人的一句骂人话:痴子赶热闹。儿童都是有些痴处的。

十几个、几十个、百多个男男女女,在一块堆干活,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气氛是一家一户两三个人一起干活不可同日而语的,那确实“热吵”。而1982年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前,除了过年、狂风暴雨天气或全体参加重大政治活动,每天都会上演这样的热剧,持续20多年。

跟这个场面对应的是,生产队许多东西都带着“大”的特点。吃食堂的时候锅大,儿童站进去看不见头顶;厨具大,锅铲用的是普锹,铜勺容量有7、8碗。队里的打麦场大,足有3、4亩地,是孩子们最好的运动场、游乐场;粮食垛子大,芦苇褶子一道一道的螺旋式旋转,圈成占了半间屋、一人多高、起尖的小山;稻草堆大,有时达两三层楼高、近20米长,4、5米宽。

大场一年四季都是孩子的乐园。春天,栽上油菜的大场变成小花海,人不能进去,就在四周溜达、奔跑、追蝴蝶。夏天,四面敞开的牛棚、反扣在石滚子上维修的木船、水车,是纳凉、躲雨、玩乐、捉迷藏的好地方。秋天,打场时铺成的巨大圆形稻草饼是打闹、翻跟头的软垫。冬天,没什么好玩的了吧?不,有大草堆还可以捉迷藏、比赛爬高、避风晒太阳。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夏秋两个季节的大场。那是在“7、8、9,嫌死狗”的年纪,几个伙伴经常不约而同地在大场碰头。

夏天黄昏、晚上,以乘凉为借口,在麦秸堆之间钻来钻去。伙伴们哪怕已经洗过澡,捉迷藏时也会像小鸟一样拱进蓬松的麦秸里去。有时候拿着芭蕉扇追逐萤火虫。玩累了,就爬上晾晒、维修的木船船底,或躺或坐,讲故事,吹大牛。一阵热闹过去,一时无话可说,就看着月亮或璀璨的银河、满天星斗发呆。微风一阵阵从燥热的皮肤表层吹拂过去,兴奋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遥远的天空蓝得深沉、神秘。这时,许多问号会在小脑瓜里跳跃。月亮是夜晚的天灯,是不是又很像一个人的脸,眼睛始终看着我?它上面真有月宫、嫦娥吗?听会念经的奶奶说一颗星就是一个人的灵魂,那颗流星划过天空,不知道地上死的是谁?哪颗星是属于我的?究竟牛郎织女互相能不能看见?带着这些问题回家睡觉,梦中还在大场上奔跑、飞翔。

一个个炎夏的夜晚就这样消逝了。

太阳喷火的白昼,牛经常泡在树荫下的河水里,牛棚就让给了我们。牛屎、牛尿的臊臭是不在话下的,我们闻惯了,还觉得亲切。如果牛在棚子里,我们会帮它拍打讨厌的牛虻。牛虻经常躲在牛尾巴扫不到的部位下口,被我们发现,肚子里已经鼓起一团暗红。我对这种吸血鬼是从来不手软的,我虽然顽皮,也知道牛是农民最好的朋友。何况,我在河里洗澡,在树下纳凉,它经常会出其不意地在我的嫩皮嫩肉上狠锥一口,让我疼得几乎要跳起来。牛都能被它锥得抓狂,我比得过牛么?

最有意思的是下雨,我们钻进倒扣的木船肚里。木船中舱的船帮跟地面之间也只有4、50厘米,我们只能像狗一样爬进去,在里面蹲着、坐着,如同狗蹲在自己的窝里。我们对短暂的狗一样的生活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说着新鲜感觉和快乐。雨点击打着船底,发出击鼓般的乐曲。雨渐渐大起来,响声变成嗡嗡的一片。不一会,木船两边挂起闪亮的珠帘,珠帘又变成透明的薄膜。我想象自己成了水帘洞里的猴子。闪电忽地照亮了几张快活的脸,惊雷的脚步仿佛踏着船底奔跑过去。互相瞅瞅,想知道谁害怕了,却看不分明。忽然有人叫一声“啊呀!”原来,雨水漫过船下的地面,坐着的人感觉屁股一凉——裤衩湿了。

秋天,稻子下场,经过脱粒、打场、摊晒、捆草、堆积,两三个大草堆站起来了,往日一望无碍的大场,竖起几座金黄色的小山,也是乡村的一道风景。

有粮无草一样穷困,所以草与农民的生活幸福也息息相关。队里的草,夏季麦秸绝大部分都分给各家各户;秋末冬初的棉花杆全分;秋中的稻草大约只能分配一半,另外一半归集体。队里的稻草主要做牛的粗粮,另外还有一些特殊用处。公家办事,比如兴修水利需要为民工起伙啦,冬天为队里养殖场的猪烧食啦,过年集体杀猪烧几大锅烫猪水啦,偶尔开社员大会烧顿饭啦,都要到大草堆上拔草。

草堆的这些实用价值,似乎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大草堆在我们心目中就是游乐设备,好像现在孩子玩的滑滑梯。如果有两三个草堆,就适合捉迷藏。人虽然钻不进草堆,从这个巷子跑到那个巷子,在几个草堆头之间流窜,一时也很难发现、抓住。最刺激的是比赛爬草堆,一声令下,手脚并用,人像壁虎似的,贴着草堆,直往上窜,第一个爬到草堆顶上,满怀胜利者的喜悦,转身四望,极目远眺,心旷神怡,人也陡然觉得高大起来,有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豪气。高兴得忘乎所以,无从发泄,就一起大声朗诵童谣:“舅舅龟,爬草堆,生鳖蛋,抱小龟,大龟拿去卖,小龟留下炒咸菜!” 为什么说鳖蛋孵小龟?不知道。

也有扫兴的时候。那次刚刚爬一半,猛然听见一声断喝:“伢喳,哪个叫你们爬草堆嗲?”“嗲”是“的呀”的合并音,接着又是责骂:“白米饭吃痴啦?草堆爬漏了,扣你们家口粮!”原来他是队长。我们慌手慌脚地滑溜下草堆,一溜烟跑得远远地,才小声骂起来:“喉咙大似屁眼的!麻雀仔拱那么多洞也没听那个说漏水,爬爬就漏啦?”

我们是在强词夺理。这哪能怪队长呢?麻雀不归他管,麻雀也不懂人事,我们是人,应该懂事。草堆一漏,就会烂草,一烂一堆,队长是当家人,当然心疼。漏水的严重性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不然的话,恐怕也不会那么心安理得发颠发狂地去爬草堆了吧!

草堆最怕的其实还不是漏水,而是失火。当过兵的堂哥经常说一个歇后语:我喜欢草堆巷子扛木头——直来直去,因为草堆巷子狭窄,木头无法拐弯。草堆互相靠这么近,万一有一处被燃,势必一损俱损,救都来不及,这是有前车之鉴的。邻近的一个队,就有顽皮孩子玩火,燃烧了几个大草堆,许多人去抢救只救下底部残存的两层草。

但我至今想不明白的是,大场很大,为什么不把草堆间隔出一个安全距离呢?

2018、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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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应为卷2

春雨沐青   2019-06-09 2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