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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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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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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比黄连

黄连很苦。黄连里加了糖,可能会更苦。

李婶的前半生,像黄连一样苦。在她很小的时候,重男轻女的父母,为了能给家里多省下一口粮食,就将她送到一个远方亲戚家,做了人家的童养媳。远方亲戚的那个儿子,是个病秧子,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李婶在婆家的日子,比黄连还苦。因为婆家是城里的,李婶娘家是农村的,婆家人从她一进门,就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对她挑三拣四,呼来喝去。实际上,李婶的这个婆家,除了城里那三间缺牙漏齿勉强安身的老房子,也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了。公婆都没有正式职业,公公是司机,给别人开长途货车,后来犯了腰痛病,车开不成了,就找了个给工厂看大门的活计。婆婆在一家饭店打工,干一些洗碗扫地的粗活。丈夫一出生,体弱多病,瘦的像根炉柴棒,又是独生子,从小被父母娇生惯养,什么生活技能都没有,在家里吃白食。

李婶还不到二十岁,公婆便腾出一间房,喊来几家亲戚,张罗了两桌席,就算是给李婶和他们那个病儿子办了婚礼。从这一天起,婆婆就将吃白食的病儿子像包袱一样抛给了李婶。

对于从小就寄人篱下,遭人白眼,吃尽苦头的李婶,已经不知道苦为何物了,她似乎已经和苦合二为一了。她觉得这个婚姻,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坏事。这个婚姻,让她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她可以像一个主人,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自由自在的,顺着自己的心思,安排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用在公婆面前唯唯诺诺忍气吞声了。至于那个药罐子丈夫,用李婶的话说,他就是一个纸老虎。李婶已经将他的七寸摸得透透的了。他除了不高兴骂人,摔东西,甚至像个孩子一样撒泼打滚,其他也搞不出什么新花样。再说,他有手有脚,脑子也没坏,还曾趔趔趄趄地读过几年书。除了身体虚点,懒点,生活自理没问题。权当养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婚后,李婶在公婆一再催促下,一年后,和丈夫生下一个儿子。李婶将孩子交给婆婆带着,去外面找了一份餐馆的工作。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上班。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上班。上下午还有几个小时的空白时间,李婶接了两个小时工的活儿。李婶从早忙到晚,手脚不得闲,却乐在其中。那间一穷二白的屋子,随着电视机洗衣机冰箱涌进来,开始有了生机,有了色彩,有了温度。后来她又买了砖石洋灰沙子,请人在院子一侧,挨着她的那间住房,盖了配房,用来做厨房餐厅,中间掏了一个门,让两间屋连起来。

就当李婶觉得日子有了光有了奔头的时候,婆婆脑溢血,住进了医院。看病需要一大笔钱不说,孩子也没人带了。李婶于是将眼睛盯在丈夫身上。她想,公公看护着婆婆,孩子由丈夫看着,那么她就可以继续打工赚钱。丈夫一听,头摇的像拨浪鼓。我可不行,我是病人,哪还顾得了孩子!其实丈夫现在病不在身上,全在心上。从小到大,就像寄生虫一样,被父母宠着惯着。他的心几乎是瘫痪的,从来没想过站起来。

李婶已经无路可走,一大家人还需要她来养呢。便一横心,将孩子在他面前一推,上班去了。

等她上午干完一个小时工,因为不放心孩子,利用空隙惴惴地赶回家。推开门,屋里很安静。丈夫一个人看着电视。儿子呢,她问。他太吵了,我给他吃了一片睡觉的药。丈夫回了一句,眼睛依旧盯着电视。

她一听,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她这时才看到三岁的孩子蜷在床的一角,当时是初冬,屋里有些冷,孩子几乎是赤裸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衣。她望见床上的一把笤帚,便顺手抄起来,向着丈夫没头没脑地打过去。她似乎听到一种来自身体里的四面崩塌的声音,一颗心在迅疾地向下坠落……她第一次有了死的念头。万念俱灰。看不见一丝火星。

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过给孩子吃安眠药这样一件奇葩事,挨了骂受了捶的丈夫,脑袋似乎有些开了窍。他并不傻,知道自己父母老了,又生了病,自己已经指望不上了。如今自己又有了孩子,再像以前当甩手大掌柜几乎也行不通了。他开始尝试着将手伸向家务。

世事无常。婆婆的病刚稳定一些。公公又病倒了,心梗。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李婶将不到四岁的孩子送到幼儿园。让丈夫在家侍候婆婆。婆婆一条腿不能走路,一根拐杖支撑着勉强能走几步。说话有点含糊,但脑子还算清楚。

就这样,刘婶一个人每天打三份工,养活一家人。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孩子从小学,中学,读到大学。李婶刚想大大喘一口气的时候。哎,作者写到这里,几乎都写不下去了,一个人的命运为什么这么多转折呢,而且都是向着南墙。这也许就是李婶黄连一样的命运吧!

在孩子大四那年,李婶家里又出了一件几乎要捅破天的祸事。那日李婶正在餐馆上班,突然接到邻居的电话,声音很急,说是李婶家房子着火了,让她赶紧回家。李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急慌慌回家一看,他家的那间厨房已经烧的黑黢黢了。原来丈夫在家用电磁炉给婆婆熬药,药溢了出来,起了火。火点燃了旁边的桌布。他一着急,接了一盆水去灭火,结果触电了。婆婆一瘸一拐去拉他,也触了电。多亏邻居发现的早,将火灭了。被大火烧的面目模糊的丈夫和婆婆,送到医院后,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几乎被这场大火吞噬了。

这一年李婶还不到五十岁。但她看上去就像六七十岁的样子。岁月在她身上心上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炼狱,刚刚燃起一团希望的光,很快就被潜在暗处的一阵黑风吹灭了。

李婶的儿子还算争气,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找了份工作,还谈了个女朋友。李婶那颗结冰的心,开始一点点融化,她觉得属于自己的春天似乎到了。

李婶是个闲不住的人。她打工的那个餐馆经营不善,关门了。她很快又在离家不远的水果店找到一份工作。她还要攒钱给孩子买房,娶媳妇。水果店女店主乐善好施,有一副热心肠。李婶的不幸遭遇她早有耳闻,也颇为同情。再加上李婶干活细心利落,有眼力劲儿,有些不是自己分内的活也抢着干。女店主为了表示感谢,经常留李婶在家里吃饭。每天还总挑出一些卖相不好或者不大新鲜的水果,让李婶拿回家去吃。水果店里卖的水果,那可不是普通的水果,大多都是水果里的尖子啊!果型好看不说,出身也大都不俗,有热带的,寒带的,温带的,北方的,南方的,高山的,沙漠的,进口的……里面有许多水果李婶甚至连名字也叫不出。李婶每天拎着沉甸甸的装着各色水果的袋子,觉得自己的日子,生出了光,溢出了甜。

李婶在水果店打工半年后,她咬咬牙,将自己那个笨头笨脑的老人手机扔了,换了一部智能新手机,并且学会了上网。还悄悄在网上下单了一支水润的红樱桃一样的口红,还请女店主帮着在网上选购了一套时尚耀眼的衣服。李婶开始在镜子面前流连忘返。李婶就像一株久旱逢甘霖的秧苗,原来佝偻的身子挺直了很多,皱纹也变浅了,面色有了红润,黑夜一样的眼睛里现出了星辰一样的光。

人们都说李婶终于熬出苦日子了。

也许这就是李婶生命里的那点甜。只有一年,灵光一现,梦影似的一点甜。

李婶病倒了。双目失明,肾衰竭。

据医生说,患者本身血糖就高,平时又过量食用水果,身体代谢不了,诱发了糖尿病并发症。

2025.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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