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年假过后，学校新聘了几个代课教师。其中一个年轻人，大学学的化学专业，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和教龄已有三十年的张老师结成师徒对子。

这个小伙子叫李波，嘴巴很甜，圆圆乎乎的一张脸给人一种敦实可靠的感觉。张老师很看好这个小徒弟。

化学这门课，是中考科目，张老师每年都送毕业班。在中考阵地几十年打拼下来，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张老师打算好好培养自己这个徒弟，将自己多年来积攒下的教学方法和教学经验倾囊相授。不过让张老师有些纳闷，已经开学一周了，除了开学那天，师徒二人见了个面，合了个影。之后几天连李波的影子都没瞅见一个。

那天，张老师正在办公室备课，李波推门进来，脸上堆着笑。

          师傅，徒弟过来向您取经了。张老师听后很受用，赶紧拉过一把椅子，招呼李波坐下。李波一脸恭敬，对师傅说，明天一班上实验课，他想请师傅过去帮着指点一下。张老师一听，心里一喜。看来自己没看错人，这个徒弟还真靠谱，当下就爽快地答应了。他提醒李波，做实验前，要先和实验室老师沟通好。李波听了，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糟了！光顾着找师傅了，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张老师笑着摇了摇头，调侃了一句，你们这些年轻人，真应了古人的一句话：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事可不能耽误啊！李波听后，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向着张老师，调皮地拱了拱手。师傅，你教训的对，徒弟现在就去找实验老师。说完，就急慌慌地出了门。

第二天，张老师按照既定的时间去了实验室。人还未到，一片鼎沸的人声穿过实验室的门涌了出来。张老师有些疑惑，李波怎么回事，竟然让学生吵成这样？便加快脚步，走进实验室。学生看到老师来了，很快就安静下来。张老师四下看了看，没有李波。张老师便问学生，你们小李老师呢?学生们纷纷摇头。这时张老师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李老师打开一看，是李波发来的一条信息：师傅，我临时有点急事，走不开，这节实验课，就劳烦您代劳了！张老师也未多想，世事无常，谁也难免遇到个脱不开身拔不出腿的时候。就回了一条信息：好的，你忙你的，这节课我替你上了。

这节实验课，是张老师有史以来上的最糟心的一节课，揣着一肚子的问号和不满。也不知自己这个徒弟怎么搞的，连最基本的实验内容和实验步骤都没跟学生讲清楚，就敢让学生进实验室。奇葩啊！这一节课，张老师台上台下，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讲解，示范，指导，检查......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最后总算赶在下课前，完成了实验教学。

接下来，张老师带的一个班也要做这个实验。张老师提前给李波发了个消息，让他到时也过来。张老师想利用这个机会，给自己这个徒弟上一节示范课，也不枉自己头上挂着的这个师傅名号。第一时间，李波就回复了，回了一个金灿灿的“OK”手势。

孰料，等到张老师上实验课时，他心心念念的爱徒，居然又跟他唱起了空城计。张老师精心准备的实验课，就像一桌热气腾腾专门款待客人的营养大餐，直到餐冷茶凉，都没有看到客人的影子。

张老师对李波这个徒弟，越来越看不懂了。就像雾里看花。

张老师一直在等待李波的一个解释。

几天过去了。李波留在微信里的那个金灿灿的“OK”手势，像一座山，矗立在那里。张老师如何也翻越不过去。

那天，张老师上完课，走出教室。李波正好从楼道另一端走来。李波见到张老师，怔了一下。也只是一瞬。脸上就堆起了笑容。他紧走几步迎上来。张老师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李波的脸皮有些泛红，头歪向一侧，伸手挠了挠头皮。师傅，真不好意思，那天光顾着看考公的书，你上实验课的事，我给忘了。张老师的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师傅，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去忙，等有空我再去找您负荆请罪。说完就一溜烟儿逃了。

张老师望着李波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自己这个徒弟，志不在教，而志于仕啊。

张老师一直攀不过去的那座山，此时此刻，似乎攀过去了，又似乎还留在山底下。

张老师心事沉沉地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一班班主任小马老师风风火火地跟进来了。一张俊俏的脸紧绷着，眼睛里似乎要溅出火星。

张老师感到很诧异。他平时和这个年轻人没什么交往，目前又没任她班的课。马老师，看你挺着急的，有什么事吗？张老师，您那徒弟李波太不像话了。您当师傅的可以惯着他，我这当班主任的，可没有那么多功夫给他打补丁。

原来，从李波代课以来，上课不是迟到，就是空课。每次班主任联系他，他不是说忘了，就是说临时有事走不开。学生们说，他们上的最完整的一节化学课，就是张老师给他们上的那节实验课。让人不解的是，这么健忘的人，每次值完早读，却从未忘记过在早读签到表上签到(早读是按签到次数给餐补的)。小马老师说张老师惯着徒弟，也不是空穴来风，归根结底还是张老师替李波上实验课的事。那天，小马老师看见她班学生去了实验室，李波却和女朋友坐在办公室里。于是就问李波怎么没去上课。李波说昨天就跟师傅沟通好了，让师傅帮着上，他要替女朋友修改论文。

        张老师听到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内情，呆住了。自己哪里是师傅啊，分明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一次次自以为是地跳进人家早已挖好的陷阱。

一晃开学一个月了。要月考了。老师们需要监场和阅卷。李波考试前一天，就在初三微信群里发了一个红包，是群发的，继而又发上来一张表格，是一张课程表，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并附言：

各位老师，各位哥哥姐姐，考试的事，劳烦您们受累了。花重金报的考公班，这几日课程安排的很紧，不让请假。拜托了！

微信群里鸦雀无声，就像几块大石头丢进空谷中。

年轻人考公考编，本来是一件好事，张老师却希望自己这个徒弟最好不要考上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