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自己出生在运河总督署所在地济宁的缘故,我很早就对运河流经里程最长的沧州颇为神往。
近年来的几次沧州之行中,一位沧州朋友给我科普了沧州简史。铁狮子、纪晓岚、沧州武术、吴桥杂技,无不是响当当的城市名片更因为《水浒传》林冲的加持,我更深地认知了这座运河之城。
北宋末年的那个夏天,那个风一样的男人,在北中国的酷暑里煎熬着心血。他是林冲,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少年初读《水浒传》时,曾以为是很大一个官,后来才知道,只是一个教练而已。
历史中有很多黑料,读来令人细思极恐。林冲的流放经历,就充满了黑暗料理,也为逼上梁山埋下了伏笔。
人的一生有一些重要节点。出生时的家庭、就学时的师长、从业时的老板、婚姻时的配偶,哪一环节出现问题,人生都不会完美。林冲,在职场一环上便遭遇了黑幕。因为不通人情、不谙世故,他被奸人设计所害,直落得沦为囚犯、发配沧州。
宋代的流放地,较远的是岭南,较近的便是沧州。沧州濒临渤海,水患频仍。后周朝代在海边铸造铁狮子震慑洪水。物候的变化,现在的海岸线已经退后了近百公里。
“时遇六月天气,炎暑正热。”这是《水浒传》中的场景,林冲的沧州之行,必然是惊险之路。空调屋房里的今人,已经难以复原北宋的驿路到底简陋到什么程度、那个夏天到底炎热到什么温度。
心中燃烧着怒火的林冲,应该更加燥热。本是武艺高强、性情秉直的职场白领,本应事业家庭有里有面,却在一夜之间爱妻被辱、自身被欺、充军发配,这逆转令人始料不及。林冲内心的阴影面积,现代最精密的计算器也难以计算。
“次后三两日间,天道盛热,棒疮却发,又是个新吃棒的人,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动。”小说作者的描述,让后世把所有的同情都赋予了林冲。空有一身好功夫、空有一腔报国情,心灵上、肉体上的巨创,甚至容易让人走火入魔。林冲,只能做自己灵魂的“驱魔人”。因为他心里的光没灭。
其实,那时的沧州河流水路、官道陆路皆可通达。但是,既然是欲除之而后快,高俅那伙人自然是不会让林冲走水路,而要走旱路。遥远的沧州,是林冲心中的一份明媚。
一路受尽屈辱,百般忍受折磨,林冲在野猪林仍然难逃性命之劫。若不是有鲁智深仗义相助,林冲早就命丧黄泉了。官逼民反,但林冲至此未反,其隐忍之性,非常人能及。
到达沧州后,施耐庵没有写过林冲能够瞻仰铁狮子、游览清风楼。因为林冲早已没有了那般兴致。因为他不是天生的忍者。
林冲是性情如火、坦荡如垠,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被容于那个时代,在那个小人当道的至暗时刻,多少愤懑、多少委屈、多少无奈,都化作了沧州草料场的一壶浊酒。在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这一章回中,他得知了被陷害的经过,小宇宙终于爆发,提枪杀死三人,并将陆谦剖腹剜心。这不仅不使人感到血腥,还让人直呼痛快。林冲对官场的美好愿景化为泡影,终于被逼上梁山。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由此,林教头从一个安于现状、息事宁人的人,经过沧州淬炼,走上了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险途。
纵观历史,并非所有的英雄都能功成名就,功成名就的也并非都是英雄。项羽没有打过刘邦,朱允炆没有斗过朱棣。所以,要看清历史就要有鲁迅的眼睛,“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电影《教父》里有句台词:“没有边界的心软,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毫无原则的仁慈,只会让对方为所欲为。”林冲的沧州之路,也是他一生命运的缩影。上梁山后,作为山寨马军五虎将之一,他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却在杭州感染风瘫病故。看似风光,实不得志。因为,那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那不是他的男人本色。过多的磨难,磨去了他身上的棱角,磨去了他骨中的钙质,越来越让人感觉了中年油腻。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有了那次流放,才有了逼上梁山、火拼王伦的英名,才有了梁山五虎上将的伟业。沧州,成就了林冲。
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历史充满了魔性和吊诡。当年陷害林冲的贪官污吏们,连同他们的大BOSS宋徽宗赵佶,最终也踏上了林冲曾经走过的那条路,并到了关外的冰雪荒原,在那里坐井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