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姑村纪事（组诗）

找声音

根爷爷耳朵里的声音掉了

寂静使他的孤独

陡降一场暴雪

像找火种一样

根爷爷沿水泥路

找声音

火柴头擦划火柴皮的响动

就能让根爷爷

突破这辽阔的白

在最热闹的广场

根爷爷看见了声音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拐杖

无意间点中了岁月的哑穴

阳光下的根爷爷

是惟一沉浸在默片里

踏雪的人

根爷爷的田

根爷爷给每一块田

都取了名字

蛇丘斛丘斗笠田弯牛角……

根爷爷一直把根

种在厚土里

有了名字的田

是活的

它们长庄稼，长草

根爷爷长岁月，长白发

每块田都有脾气

有的沙，有的黏

但它们听根爷爷的话

叫结瓜就不长豆

这几只泥巴做的饭碗

传到了我手上

根爷爷的根

延伸到我命里

父亲的墨斗

父亲不允许我擅动墨斗

那是他处世的准绳

他轻轻捻起墨线

悬空，松开

木纹里的匠心有了回应

父亲依此切割生活

或削去生活的诸多不平

偶尔也会另起一行

用墨签标记

在对的地方打叉*

我相信世上惟一正确的叉

来自老木匠的墨签

而当线锥垂下

父亲睁一只眼，就能测出

天地间的正直和庄严

————

*注:木匠标线画错时，会在重画的线条上打一个叉，表示此为正确位置。

我常常想起一个停电的夜晚

月光暗淡，家与家之间

比白天挨得更近

人影绰绰，看不清面容

惟用声音辨认

用脚步的轻重识别今晚

谁是最伤痛的人

嘈杂而有序。电停了

但送别不会停

人生的衰老不会停

朦胧月色更添无限眷恋

只有孩子们看破黑夜和哀伤

爱着并不甜蜜的月光

许多年以后，他们当中是否有人

反省无知的童年

捡起被忽视的离愁

我常常陷在那个夜晚

身体里走写模糊了人影

我似乎看见事情再次发生

但他们看不到——也许是根本认不出

已经有些老旧的我

铁匠店

早晨和傍晚盛满锤声

惊蛰和春分盛满锤声

锤声像火星

溅向村子四周

敦厚的砧子像个老好人

而那么多通红的铁

在它身上翻滚、喘息

有灵魂重塑时的苦痛

铁匠擅于一锤定音

擅于将一块好钢

搭在岁月的刃口

我握住泛着青光的词根

犁破春天

刨松夏天

一寸一寸割矮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