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两季,黄河干瘦而温驯;可是一到夏季就像换了个模样,丰满而狂躁起来——浑黄如浆的河水放荡不羁,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村民们说这是“河魂”。
黄河流经土默川,有个小村庄名叫沙棱圪旦。村子紧靠着黄河岸,这里土地肥沃,绿树成荫,田野庄稼葳蕤。村子里有许多爱好捕鱼的农民,每到夏季河水涨潮,他们便拿起渔具兴奋地到河边捕鱼。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有吃不完的黄河鱼。村里有一个40多岁汉子名叫冯宝乐,他五短身材,长着张傻乎乎的圆脸,被村民称作“鱼鹰”。因为他常年喜欢捕鱼,又最擅长水性,听人说,他一个猛子能潜到对岸;而且能在黄河里抓到大鱼。所以,在村民中得了这么个雅号。
宝乐是个勤快憨实的农民。只因年轻时家境贫穷,自己又总是傻乎乎的样子,所以落了个光棍。平日里他一边种庄稼,一边捕鱼,小日子过得蛮舒坦。他卖的黄河鲤鱼从来都是货真价实,有人说他傻,可他从来不跟人争执,只是憨憨地一笑;然而很多人总爱买他捕的鱼,就连城里有钱的老板也是络绎不绝。
你瞧:一大早他又驾驶着小船出发了,小渔船上的白帆被初升的太阳染得红彤彤的,宛如一面红绸在飘扬。满载而归的他唱着山曲儿靠岸,眼红的村民戏弄他:“昨晚捕住‘美人鱼’了吗?”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憨憨一笑……
光棍的日子说难过,倒也容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六月里,一个接近黄昏的时分,刚刚下网的宝乐累得正躺在船舱里闭目抽烟。忽然狂风大作,黄河顿时又狂暴起来,霎时犹如狂龙摇头摆尾,狂放不羁。
“有人吗?有人吗?”宝乐在朦胧中忽然听见一声模糊的呼唤。
宝乐睁开眼,只见面前站着一位30多岁的绝色佳人。夕阳下,她秀发披肩,柔美的蛾眉微微蹙着,在精致的脸蛋上扫出一抹忧虑,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韵致,尤其是那水蛇般的身姿,把宝乐看得有些发愣。他眨了眨小眼睛,心想,莫不是真撞见“美人鱼”了?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美女!”宝乐讷讷地开口,“你是哪个村的?要买鱼吗?”
那女人蹙着眉迟迟不语。宝乐又问一遍,她才有气无力地说:“都不是,我要过对面的河去,能渡我过去吗?”
“我是捕鱼的,不载人。”宝乐有些纳闷,“你怎么不从西边的浮桥过?偏要坐我这破渔船?”
“你不要问我,只要把我渡过河就行,价钱你随便要。”女人说着打开钱包,露出一叠厚厚的钞票。
“可是……风这么大,”宝乐犹豫着,“再说你一个女人,天也快黑了……”
“帮帮忙吧!”女人拖着哭腔央求,“我有要紧的事要办!”
宝乐终究在这女人的哀求中软了心肠,应下了她。
风越刮越大,宝乐熟练地拉起白帆,叉开双腿,弓着背,双手握住双桨,一伸一拉向对岸划去。可小船摇晃得厉害,宝乐不住叮嘱那女人坐稳船舱,她却像没听见似的。她坐在船尾一动不动,两腿支着,双手托着下巴,呆呆望着奔腾的河水。
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发出厉声的哀叹,宝乐望着她,心头忽然涌上担忧,脑海里不由得胡思乱想……
……船终于到了对岸。太阳余晖下的树林显得阴森森的,不时传来“呜呜”的怪声。女人把一叠钞票塞到宝乐手里,抱了抱肩,踉踉跄跄走下小船,在岸边站定。
“你快回来,”宝乐朝她喊,“用不了这么多钱,用……”
“送你了!”女人打断他,仍呆呆望着翻涌的黄河。
宝乐望着她的身影,心里越发疑惑:这女人究竟要做什么?莫不是想不开了?
宝乐看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接她。他正打算划船返回,忽听一阵巨浪扑来,船剧烈晃荡,耳边又响起“河魂”轰隆隆的声响。宝乐打了个寒战——要是真出了事,自己不就成了罪人?想到这儿,他害怕起来。
宝乐连忙朝那女人喊:“喂,天快黑了,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快上船等等吧!”
“别管我!我已经给你钱了!”女人愤愤道,“多管闲事!”
“可是,”宝乐吞吞吐吐,“可是……天……天就要黑了,我……我把你渡过来就……就要负责任!”
“快滚!再不滚我喊人了!”女人怒了。
“你喊吧,我不怕!”宝乐也严肃起来,提高声音,“那我把你送回对岸,再不管你了!”
沉默了好久……
对岸始终不见有人来接那女人,她到底没再硬撑着,骂骂咧咧地又上了渔船。
返回途中风更大了,奔涌的浪花不时扑进船舱。两人默默谁也没说话——宝乐奋力划桨,那女人望着河面,听着轰隆隆的声响,眼里噙满泪水。宝乐把她送到北岸,她深深鞠了一躬,径直朝远方走去……
此时,唯有河魂依旧发出“轰轰隆隆”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