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碗碗菜在土默川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登不了大雅之堂。盛夏时节,它朝着太阳坦然地开放着。家乡的老人说,打碗碗花是不能摘的,谁摘了它,它就叫谁打破饭碗。没有了饭碗,这可是天大的事。也许正因如此,家乡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不会摘打碗碗花。于是,打碗碗总是“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在夏日骄阳下绽放出快乐的笑脸,散发着淡雅的清香。
家乡的打碗碗菜不仅是田野上一道靓丽风景,更是人畜皆爱的美食。我觉得,这或许才是打碗碗身负“恶名”的真正原因!
每到春夏之际,我总爱徜徉在家乡的原野上。瞧,田野上、渠道边、土丘上……密密麻麻的打碗碗菜绿油油、嫩盈盈,越看越惹人欣喜。尤其是那袖珍小碗似的花朵,五枚花瓣合围成碗状,花瓣间留有愈合的痕迹,十条浅痕交织成五角星,俯视如立体雕琢。胭脂般的红从花瓣边缘向内晕染,与花心流淌的纯白交融渗透,“星星线”恰到好处地分隔色彩,整朵花便灵动起来。
打碗碗菜不仅装点了自然,它的花、叶、茎皆可食用入药,是我儿时的“好伙伴”。记得困难时期,打碗碗无论是否开花,都是人畜争食的绿色珍馐。每到放学,原野上挤满挖野菜的人。妇女、孩童背着口袋挎着篮子,嬉笑追逐。最令我羡慕的,是妇女们挖野菜的“比赛”——右手握铲疾挖,左手不停拾捡,双手翻飞如风车,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
那时,车前草、马兰、荠菜数量稀少,唯有打碗碗和苦菜遍地皆是。我们这群孩子挎着箩筐,踩着松软如毯的土壤,结伴沿泛青的杨柳渠道寻觅。但挖到的总归是打碗碗。挖野菜、掏鸟蛋、扎蛤蟆、钓小鱼、捉蚂蚱,是我们的“五大工程”。挖菜时,我们总学着大人比赛——看谁挖得多、挖得快。可我总不及二铁蛋,他个高力大,竟敢与大人较量。
记得一次,我发现一片鲜嫩的打碗碗,欣喜堪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不料二铁蛋也瞥见了,飞奔而来与我争抢。我边喊边趴在植株上,他猛拽我的腿,我被掀翻在地。我反身去拽他,却纹丝不动,情急之下抄起木棍戳去,不料误伤了二狗拴的手,顿时鲜血直流。回家后,我被父亲狠狠揍了几巴掌……
打碗碗菜更是儿时的美味!挖回的菜,母亲总会先剪下嫩茎洗净。上部茎喂猪时,猪儿吃得满嘴流油,连添食都顾不上。洗净的白根焯水后,与土豆同煮。土豆捣碎拌葱花胡麻油,焖出的小米饭香气扑鼻。这无苦味的菜肴,与苦菜的浓苦形成鲜明对比。难怪老辈人说:“打碗碗和苦菜,是老天爷给百姓的两颗救命星。”
寒冬临近,落叶覆地时,田野仍有打碗碗摇曳生姿。我们仍能挖到这香甜的野菜。
如今生活富足,餐桌上的佳肴琳琅满目,乡亲们或许淡忘了这纯绿的打碗碗。我蹲身细赏:藤蔓匍匐,花色或淡粉或粉红,一蒂多花,如绿衣少女在风中轻舞。即便零星散落草丛,依然葳蕤生长。
望着这些“小精灵”,我忍不住挖了一捆。鲜嫩的打碗碗散着清香,我情不自禁吟道:“经春再夏吐繁青,淡花小叶藤弯曲……”
“这写的是啥?”身后传来窸窣声。回头见是二铁蛋的媳妇。
“二嫂也来挖野菜?”
“可不,春夏的打碗碗嫩茎和苦菜,赛过活人参!”她兴致勃勃,“茎叶花都能入药,调经活血、滋阴补虚……”
我打趣:“二嫂懂得真多,二哥娶了个才女!”
她嗔道:“就许你们读书人掉书袋?”
我笑问:“如今挖的人咋这么少?”
“现在啥菜都不缺,牲畜饲料也营养全。年轻人外出打工,老人领着补助,谁有空挖野菜?顺手薅两把罢了。”她顿了顿,“过去挖野菜为活命,如今为尝鲜、图健康!”
听着她的话,我心里泛起暖意。是啊,党的富民政策让家乡变了天!望着二嫂远去的背影,我仿佛尝到了比打碗碗更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