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教堂的钟楼里又响起礼拜的钟声。每当我听到这悠扬的钟声,思绪总情不自禁地飞向遥远的童年……
我的童年生活在六七十年代。当时父母供养我们姊妹四人,生活相当拮据。我是家中的老小,小时候因为吃不到可口的饭菜,总是爱哭,村里人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朝天嚎”。我的哭常常惹父母生气,每到那时,二姐就急忙背起我跑出去……那时候,我可以说是在二姐的背上长大的。放学后,她常常背我去挖苦菜,背我去偷摘西瓜……
二姐是希望我能吃到好吃的东西,不再每天哭哭啼啼,不再惹父母生气。等到我上学了,二姐也小学毕业了。那时家里没有钱再供她继续上初中,无奈父母只好让二姐陪我读书。二姐中午总不敢睡觉,她在为我听钟声——那时我要是迟到了,说什么也不肯上学。二姐每天中午坐在阴凉处,等着学校的大钟敲响。钟声一响,说明预备时间到了,她就赶快把我叫醒,送我去上学。
那时候村里人贫穷,没有钟表,学校只能靠这口大钟来召唤同学们。听人说这口大钟可有来历,是从国外来到天主教堂的,后来天主教堂消失了,大钟就到了学校。在村东头学校的附近,有几十棵高大的柳树——有歪脖的、有垂腰的、有躬身的……真是千姿百态。垂柳掩映处挂着一口大钟,高悬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每当大钟敲响,一群顽童便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敲钟的是一位干瘦的老人。那时,二姐为了哄我开心,常常趁老人休息时跑去拉响大钟。“当当当……”清脆的钟声惊醒了老人,他很着急,很生气!而我们却偷偷地笑着跑开了。二姐哪里知道,她为了逗我开心,结果敲来了许多学生。
二姐平时除了逗我开心,就是教我背古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二姐总是哄着我,说背会诗歌就带我去抓蝴蝶。我于是便扯开嗓子跟着二姐背。
最妙的是淡月的晚上,二姐也不用操心听钟了。她坐在门前,最喜欢看书,也最喜欢给我们讲故事,常常招来许多小朋友前来听。我则优哉游哉地坐在二姐怀里,听她讲“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到了天空,看见蟠桃……”二姐的声音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常常听得我们如痴如醉。末了,我们总要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二姐便故意留下一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夜里,小伙伴们都走了,我非缠着二姐要继续讲;可二姐总要提个条件:先背一首古诗。我兴致特高,不一会儿就背会了。然而,二姐讲着讲着便睡着了。那时我哪里知道,二姐中午为了给我听钟声,不能好好休息,嘴上常常生出一圈血泡啊!可我有时趁她睡着,还淘气地去抠她的嘴……
小学期间,二姐总是坐在阴凉处为我听钟,几乎没有误过。在我的记忆中,就那么一次——二姐和父母劳动回来,太累了,在给我听钟时睡着了。等她醒来,学校早已上课了。我哭着在地上打滚,怎么也不肯上学。父亲生气了,一边骂我,一边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打得我捂着屁股直叫。二姐怕父亲再打我,背起我就跑……
晚上,二姐用热水给我敷巴掌处,流着泪说:“二姐再也不会睡着了……”确实,从那以后,二姐总是按时叫醒我,然后送我去上学……
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二姐要出嫁了。出嫁的前一天中午,二姐还是让我好好休息,她说要最后为我听一次钟声。她含着泪告诉我:“要好好学习,要给父母争气。”那时我哭了,放声地痛哭起来……
二姐出嫁后,再也不能给我听钟了;可是,几十年来,她始终关爱着这个弟弟……
四十多年过去了,学校的钟声早已被清脆的铃音取代,那口大钟也悄然回到了教堂的钟楼。每逢礼拜,钟声悠悠响起,穿过晨光,拂过老柳,轻轻落在耳畔。我伫立不动,闭目倾听——那不是钟声,是二姐蹲在树荫下仔细倾听钟声的身影,是她嘴边干裂血泡的沉默,是她背着我奔跑时踩碎的夕阳。钟声未改,人已将近老年,而那份沉甸甸的守护,仍在岁月深处,一声声,敲醒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