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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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的前一天，建国一早就备好了回乡的东西，驾驶着新买的小轿车，载着爱人小雨和五岁的小女儿，一家三口踏上了回乡的路。
后视镜里，城市的高楼渐渐远去。建国手握方向盘，心里却早已飞回了那片黄土地。他和小雨早就商量好了——这次说什么也要把父母接到城里住。父母在地里辛苦了一辈子；尤其是为了让建国上大学，他们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连看病都舍不得花钱。每当想起父亲佝偻着腰在田里刨食的样子，建国心里就像被什么揪着，疼得慌。如今他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可老父老母还在田里拼死拼活，这让他每每想起，都愧疚得睡不着觉。
车飞驰着，穿过平原，掠过山岗。
渐近中午，建国终于回到了家乡。他缓缓停下车，推开车门，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切，整个人愣住了——
“美丽乡村建设”简直把家乡打扮得像人间仙境！昔日坑洼不平的黄土路早已不见踪影，破旧低矮的土坯房也全都换成了整齐划一的砖瓦房；垃圾乱堆、污水横流的景象一去不复返。一条条水泥路直通家家户户的院门口，墙面上刷着彩色的标语和壁画；一排排翠绿的松树沿路挺立，枝叶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屋顶上，太阳能热水器整齐排列；路灯像哨兵一样站在路边，灯杆上还挂着鲜艳的小红旗，迎风招展。
村道上，农用车来回穿梭，机器的轰鸣声和人们的说笑声交织在一起。原来是乡亲们正在秋收。有人开着三轮车拉玉米，有人用铁锹挖山药，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几个老人坐在树荫下，看着孙子孙女在水泥路上骑童车，笑声不断。
建国一家下车，和乡亲们热情地打着招呼。有人认出他：“哎哟，是建国回来啦？当干部啦还记着咱这穷山沟？”
“叔，您说啥呢，我再当干部也是咱村里长大的！”建国笑着回应，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这些熟悉的面孔，哪一个不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哪一个不是在泥水里蹚过来的？
小雨好奇地问：“他们中午都不休息？”
建国语气凝重：“农民哪像城里人，秋收是抢季节，饭都在地里吃，有时候啃个馍就着凉水就是一顿。”
“农民太苦了！”小雨低声说，眼里闪过心疼。
“是啊，爸妈苦了一辈子，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们下地了。”建国攥紧了拳头，声音低却坚定。
车开进自家院子，可大门紧锁。
小女儿蹦跳着跑上前，拍着门喊：“爷爷奶奶！我来啦！”
屋里没人应。
建国知道，父母肯定在地里收秋。他转身对小雨说：“走，咱们去地里找他们。”
小雨点点头，顺手从后备箱拿出一箱矿泉水：“我得亲眼看看咱爸妈是怎么种地的。”
两人牵着孩子，沿着平坦的水泥路走向田野。路两旁，金黄的玉米成片成片地倒伏在地，山药地里翻出的新土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建国指着远处说：“你别看现在这么整齐，以前这儿全是盐碱滩，白花花的一片，种啥啥不活。改革开放后，村里组织修渠排碱，平整土地，硬是把荒地变成了良田。”
小雨听得入神，轻声说：“真不敢想象，你们是这么过来的……”
终于到了自家的地头。建国一眼就看见了父母。
父亲蹲在地里，正用铁锹一锹一锹地挖山药。铁锹翻起黑土，一串串紫皮山药像胖娃娃一样滚出来。母亲蹲在一旁，麻利地捡拾着，装进箩筐。两人额头全是汗珠，衣服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可嘴里还在说着笑着，像在过节。
“爸！妈！”建国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二老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笑容。父亲扔下铁锹，母亲顾不上擦手，赶紧迎上来。
“不是说明天回来吗？咋今天就到了？”父亲一边拍手上的土，一边笑，“好！好！回来就好！”
“爸！”小雨抢着说，“我们买了新车，想给您一个惊喜！”
“哎哟！”父亲眼睛一亮，连声说，“好啊！好啊！我儿子有出息了！”他转头对母亲说：“听见没？咱家也‘四个轮子’了！”语气里满是骄傲，像孩子得了奖状一般。
小女儿扑进奶奶怀里，举起一个碗口大的山药：“奶奶！这个留给我吃！”
全家人都笑了。母亲摸着孙女的头：“这都是给你留的，还有玉米、小米、鸡蛋……都给你装上！”
小雨蹲下身，学着母亲的样子捡山药。她第一次摸到刚从地里挖出的山药，粗糙的表皮上还沾着湿土，却让她心头一热。
“妈，这山药真大！”
“那当然！”父亲在一旁自豪地说，“全上的羊粪肥，没打一点农药，纯绿色！城里人花大价钱都买不着这味道！”
建国看着父母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终于开口：“爸，地收完就别种了，跟我们回城里住吧。房子大，电梯上下，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多舒服。”
父亲没说话，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搓了搓，慢慢地说：“土，是活的……你闻，这味儿，香着呢。”
“可您年纪大了，身体经不起这么累。”
“谁说的？”父亲猛地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胸口，“咚咚响！我这身子骨，再干十年都没问题！”
小雨也劝：“爸，现在国家政策好，您有养老金，城里医疗也方便，真有个头疼脑热，不至于耽误。”
父亲点点头，语气缓了下来：“我知道你们孝顺。可我和你妈在这儿过得踏实。村里干净了，路通了，电足了，水清了，还有老年活动室，晚上还能跳广场舞。我们种点地，不是为了卖钱，是舍不得这土地。你爷爷那辈就说，人离不了土，土养活人，也养心。”
他指了指远处的山：“你看，那片地，我种了四十年。每年春天撒下种子，秋天收回来，心里就踏实。要真到了城里，天天关在楼上，我会闷出病来的。”
建国沉默了。他望着父亲粗糙的手掌，那上面全是老茧和裂口，像树皮一样。可就是这双手，供他读了大学，盖了房，娶了妻。
他忽然觉得，自己带回城里的，不只是车子和房子，还有对父母的亏欠和误解。
他蹲下身，也抓起一把土，轻轻嗅了嗅。
——是的，这土，真香。
这次回乡，建国和小雨终究没能劝动父母。
临走时，母亲除了塞满后备箱的“绿色产品”，还偷偷用布袋装了一包土，塞到建国手里：“城里花盆里的土没劲，用这个，花长得旺。”
建国紧紧攥着那包沉甸甸的乡土，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无法把父母接到城里，但他可以把这份土地的念想带回去。下次回来，他要告诉父亲，阳台上用老家土种的小米椒，红了……
(草作于2025.9.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