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康乃馨（散文）

转眼又是一年，我总忘不了五年前患“肛周脓肿”的经历——常常想起那束鲜红的康乃馨，每每念及，心头便久久不能平静。

2020年5月6日，我因肛周脓肿住进包钢医院。手术后，每天早上的换药成了一场煎熬。一股剧烈的疼痛锥心刺骨，不断冲击着我的神经。下半身仿佛被千万把灼热的利刃刺穿，一阵疼过一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个女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能为力。有一天，我强忍疼痛从换药室回来，忽然看见床头柜的花瓶里，插着一束鲜红的花。

女儿告诉我：“这是康乃馨，爸爸，疼的时候您看看它，也许就能好受些。”我望向那束花，真是美极了。有的花朵正热烈绽放，有的还含蓄地打着朵儿，整束花清雅芬芳，仿佛正朝我恬静地微笑。我不由伸出手，轻轻抚摸那细腻的花瓣，深深呼吸它沁人心脾的清香。说来也怪，那一刻，痛楚似乎真的减轻了些。

就这样，这束康乃馨陪我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周。有一天，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出现在我们病房门口。他非常瘦弱，头发枯黄，像秋日的干草。我们问他，才知道他是随母亲来陪父亲看病的。我让女儿拿苹果给他，他连连摇头：“爸爸妈妈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我们再三递给他，他始终不肯接，目光却一直落在那束康乃馨上。当时我们并不明白他是喜欢这花，只是从他眼神里，能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忧伤。

我们不清楚他父亲究竟得了什么病，但常看见他母亲在走廊里悄悄抹泪，便知道病情一定不轻。

从那以后，小男孩几乎每晚都会在门口站一会儿，手里常攥着几个空矿泉水瓶。有一天，他指着我们刚换的康乃馨问：“阿姨，这花真好看，叫什么名字？很贵吧？”女儿柔声答：“这是康乃馨，寓意健康，不贵的。”他小声重复着：“康乃馨……名字真好听。”接着又自言自语：“爸爸一定喜欢，要是我也能送他一束就好了。”我赶忙让女儿把这束花送给他，可他仍是摇头，带着羡慕的眼神，默默转身离去。

一天清早，我去清洗伤口，在医生办公室外撞见令人心碎的一幕：那位母亲跪在地上，哽咽着哀求：“医生，求您救救他……我给您磕头了……”医生连忙扶她，声音低沉：“我们真的尽力了……您还是带他回家吧，想吃什么就吃点，不然恐怕……”后面的话没说，我却懂了。那一刻，心里像压了块巨石，沉得喘不过气。

果然，第二天他们就出院了。我站在门口，看见小男孩的父亲被一个年轻人背着，只能望见一个背影——长发凌乱，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两条腿无力地垂着。而小男孩手里，却紧紧握着一大束红色的康乃馨，那么鲜艳，那么耀眼。他回头向我们挥手：“爷爷、阿姨再见！你们说红色康乃馨代表健康，我买了送给爸爸，他一定会好起来的！”话音未落，我的眼泪已夺眶而出。一家三口渐渐走远，我一直望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

后来听护士说，那束康乃馨，是小男孩花了一星期，跑遍各个楼层的垃圾桶捡空瓶子换来的。我这才想起，他手里总攥着矿泉水瓶的原因。

如今五年过去了，我仍常想起那个孩子。不知他父亲后来怎么样了？也许那束鲜红的康乃馨没能留住春天，但它一定曾照亮过一个父亲最后的夜晚。

红色，从来不只是花的颜色——它是一个孩子用空瓶子换来的光，是贫瘠岁月里，开得最贵的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