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重阳的味道渐渐浸透大地,我总会被一种特殊的情感悄然包围——那便是思念,是心底涌起的对父母的深切怀念。“每逢佳节倍思亲”,是啊!这份思念如暗流,无声漫过全身,将我拉回往昔。
重阳清晨,我独自走上高高的大坝。风过林梢,落叶纷飞,像一封封未曾寄出的家书,飘向远方。我站在这里,仿佛还能听见父母唤我吃饭的声音,看见他们站在村口等我归来的身影。
我的父母出生在山西省平鲁县一个普通的农家,从小历经战乱饥荒,后来“走西口”来到包头落脚。他们从未进过一天学堂,识不得几个大字。然而,正是这对最平凡的农民夫妇,用一生的言行,为我们子女立下了最不平凡的榜样——勤劳、节俭、宽厚、仁善,孝心如灯,照亮了我们前行的路。
勤劳,是他们生命的底色。自我记事起,家中最早响起的,总是父亲吆喝牲口的声音;接着是母亲灶前生火的噼啪声;然后便是她轻轻推开房门:“起来吃饭了。”
那时家境贫寒,父亲常拉人力车,一天往返包头四十里,用自家种的瓜菜、养的鸡鸭,换回盐、油、布匹和我们的铅笔本子。村里人都叫他“铁脚”。他种的地,田垄笔直,寸草不生,是全村最整齐的一块。母亲则在家喂猪、养鸡、纺线、做饭,从鸡鸣忙到星斗满天。
就这样,他们用一双粗糙的手,把我们四个孩子拉扯成人。即便我们全都成家立业,他们仍不肯放下锄头。我们劝他们歇一歇,他们总说:“土地是根,劳动是福。”
他们不是在劳作,而是在守护一种活着的方式。
母亲不仅是勤劳的化身,更是孝道的践行者。乡里乡亲提起她,无不称赞:“老张家娶了个好媳妇。”
奶奶是个典型的旧式老人,脾气执拗,可母亲从不与她争执。她常说:“做人要讲良心,心胸要宽,天大的事也别愁。”
奶奶晚年瘫痪在床,母亲侍奉整整五年。端水喂饭,擦身换尿,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最难熬的是冬夜,她每隔两三个时辰就得起身照看,生怕老人受凉。
那五年,父母一边耕作,一边照料老人,肩上的担子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可母亲始终微笑着,像一株压不弯的芦苇。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奶奶去世后的事。为了让她与早逝的爷爷合葬,父亲、母亲和大伯三人,硬是用一辆人力车,将棺木从包头拉回山西平鲁。
途经清水河时,船家不肯运送遗体。父亲二话不说,脱下外衣,背起棺木,一步一步涉水而过。那天,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河水湍急,他的身影在风雨中摇晃,却从未停下。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孝心,不是言语的表白,而是沉默的承担。
节俭,是父母留给我们的另一笔财富。小时候吃饭,若掉下一颗饭粒,必被母亲捡起塞进我嘴里,还要听她讲“三年困难时期”的故事。那时我嫌她太严,如今才懂,那是岁月刻进骨子里的敬畏。
他们自己舍不得吃穿,却总把最好的留给我们。我高考屡次落榜,他们从未责备,反而四处托人,为我谋得一份民办教师的工作。
1994年,我考入包头教育学院,成为正式教师。学费五千元,在当时是天文数字。父母东奔西走,向亲戚借钱,终于凑齐。
他们逢人便说:“我家也出了个大学生!”我听了心里酸涩——那不过是一次进修,可对他们而言,是我走出大山的希望。
每逢周末,我回家读书,他们总提前晒好一袋干馍片,怕我在学校挨饿。每到周六,他们早早站在公路边张望;我下车时,他们眼里闪着光;我返校时,他们又执意送我一程,直到背影消失在路口。
那袋干馍片,是我吃过的最香的饭;那条土路,是我走过最长的牵挂。
然而,就在生活终于好转,国家开始为八十岁以上老人发放补助时,父亲却在田里突发心梗,倒在了他耕了一辈子的土地上。几年后,母亲也病倒,半月后随他而去。
他们一生未曾向子女伸手要钱,未曾拖累我们一天。走时,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
如今,我站在这高高的大坝上,看落叶飘零,如时光的碎片,纷纷扬扬。
父母走了很多年,可他们的身影从未远离。每至夜深人静,我总想起母亲灶前的背影,父亲背棺过河的瞬间,还有那袋晒得焦黄的干馍片……
他们没有留下房产田产,却用一生教会我:何为责任,何为爱,何为一个普通人的尊严。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物换星移,山河依旧。 唯有思念,静默如初,从未更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