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悄然而至,寒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思绪,让人感到一种无助与孤独。
清晨,太阳刚刚露头,王欣和往常一样,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刚下夜班,眼皮像灌了铅似的,浑身疲惫不堪,仿佛一阵寒风就能将她吹倒。路过早点摊时,蒸笼掀开,白雾腾起,热腾腾的馒头香气扑面而来。她忽然停住,怔了几秒——这味道,和弟弟结婚那天一模一样。那时嫂子站在灶台前笑着掀开锅盖,热气氤氲中,她说:“姐,以后天天给你蒸。”
王欣攥紧了衣角,低头快步走开。
回到家,她瘫坐在沙发上,长长叹了口气。灯光下,她的脸色格外苍白,眼神疲惫,早已失去往日的神采。瘦弱的身影静静望向窗外——一股没来由的悲伤,忽然涌上心头。
电话铃响了。是五年级班主任。
“小雅今天又没到校。”
提起这个侄女,王欣心里一阵发酸。弟弟结婚生子,本是喜事一桩,可侄女出生不久,弟弟就因车祸去世;弟媳从此精神失常,而且越来越严重。起初父母还在,能帮忙照顾小侄女;可等到侄女上学时,父母也相继离世,从此孩子只能和疯妈妈相依为命……
“姐,以后小雅就托付给你了。”
弟弟临终前那句话,像一根刺,埋了多年,如今越长越深。
唉,没办法,得赶紧回乡下一趟!王欣住的城镇离老家不远,她骑上电动自行车,不到半小时就到了。
推门进屋,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家里乱得不成样子,像个杂乱的迷宫,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几乎无处下脚。而那娘俩,竟还在被窝里睡着。
嫂子听见有人进来,警觉地从被窝里探出头,先是古怪地笑了笑,接着浑身打颤,吓得又把头缩了回去,连带着被子也瑟瑟发抖,恐惧得像被什么追赶似的。随后她便开始不停地絮叨:
“别抢我女儿……别抢我女儿……我女儿要吃肉……”
侄女小雅也被母亲的动静惊醒,从被窝里钻出小脑袋,眼神惊慌,模样竟和妈妈有几分相似;认出是姑姑,才渐渐平静下来……
王欣上前一把掀开小雅的被子,呀!她没想到,侄女竟连内裤都没穿。王欣拉起小雅,生气地说:
“越大越不像话,连羞耻都不知道了吗?你想变得跟你妈一样?——赶紧起床!班主任叫你立刻去学校。上次你是怎么向我保证的?怎么又逃学?!”
小雅嘴唇颤抖,嗫嚅半天才说:“妈妈抓着我不让走……我每次周末回家,都看见妈妈吃生饭、啃生山药……”
她说话时,一只手悄悄把书包往身后藏了藏,另一只手摸了摸口袋——里面藏着一个冷掉的小馒头,是昨晚蒸的,她舍不得吃,想留着上学路上垫肚子。
“可是……”王欣看着侄女,又望望嫂子,强忍住哽咽,“不行,今天说什么也得去学校!再这样下去你就毁了!听见没有?”
说着,王欣命令小雅穿衣服。
小雅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回头对妈妈说:“妈,我去上学了。馒头我已经蒸好了,你别再吃生饭了,知道吗?”
妈妈从被窝里露出脸,呆呆地望着女儿,嘴唇动了动,随后不住地点头,含糊地应着些什么……忽然,她抬起浑浊的眼睛,清晰地说了一句:
“好好念书……别像妈……”
话音未落,眼神又涣散了,头一歪,继续喃喃:“别抢我女儿……”
小雅背好书包,刚要出门,妈妈突然从后面抱住她的腿:
“不准抢我女儿!女儿是我的,是我的……”
“没人抢你女儿!我是让她去读书,明不明白?气死我了!快放开!放开!”
妈妈死死抱着小雅的腿哭喊,就是不松手,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不准抢我女儿!她是我的……”
“好,你不放是吧?看我不用鸡毛掸子打你!”王欣说着从炕上抓起掸子,作势要打,“放不放开?放不放开?”
“姑姑,别打妈妈!别打妈妈……”小雅转身护住妈妈,哭着喊道。
“放了……放了……”妈妈早已浑身发抖,身体蜷缩成一团,嘴里不停讨饶。
“妈,别怕,我不走,我不走了!”小雅紧紧抱住妈妈,转头对王欣说,“姑姑,你跟老师说,我这几天在家陪她,等她情绪好了我再去学校……”
“可是……”王欣扔下掸子,早已泪流满面。
她看着床上那对相拥的母女,忽然想起弟弟结婚那天,嫂子穿着红棉袄,在厨房里掀开锅盖,热气腾腾中笑着说:“姐,以后天天给你蒸。”
可现在,锅冷灶凉,只有那股淡淡的、几乎闻不到的馒头味,还飘在空气里。
“嫂子,你以前多聪明、多贤惠啊,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快点好起来行不行?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就在这时,班主任又打来电话:
“您好,是小雅的姑姑吗?我是她班主任。——等小雅到校后,请尽快把‘低保证’或‘贫困户证明’带来,学校要为她免除学杂费,另外……”
“可……可她家什么证明也没有啊,这……这可怎么办……”
“什么……?”电话那头顿住了。
沉默啊沉默,久到王欣以为断了线。她低头看手机,信号满格,时间一秒一秒地跳。
窗外,太阳终于升起,光斜斜地切进屋里,照见浮尘缓缓飘动,像一场无声的雪。
她没有挂电话,只是慢慢将手机放进了口袋。
那通沉默,还在继续……或者,早已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