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在呻吟

1、

子夜，我睡在母亲身边

在初始的记忆里哭闹

月光下

母亲总会把我搂进温暖的怀抱

我吸吮香甜的乳汁

听母亲哼唱着原始的歌谣

2、

子夜，我睡在母亲身边

岁月的利箭已经射穿了花甲

儿子两鬓霜白

母亲一头银发

蘸着窗外的星星

一起数着病床上康乃馨的碎花

3、

子夜，我睡在母亲身边

苍老的呻吟没有了韵律

只能读出母子拥有过的夜晚数量

从婴儿的啼哭到年迈的鼾声

呻吟和着窗外的春雨

掩盖了已经逝去的歌谣

4、

子夜，我睡在母亲身边

数着呼吸的间隔

比童年时教我的算术还要漫长

九十多年的风穿过骨隙

抽走了母亲的肌肉和记忆

在棉被下堆积成沙丘般荒芜

5、

子夜，我睡在母亲的身旁

艰难的翻身，会发出门轴般的喟叹

我身体里衰退的肩胛骨随之吱呀作响

就像六十年前

发烧的夜里

母亲用掌心不断更换我额头上的月色

6、

子夜，我睡在母亲身边

模仿母亲的纤手停在我的脸庞

我用起皴的手掌

测量母亲疼痛的潮汐

在黑暗里，我们组成一枚弯曲的菩提果

两端是正在干枯的硬壳

7、

子夜，我睡在母亲的身边

百年后，没有了啼哭和呻吟

时间在床单上留下两道褶皱

一道即将抚平

一道正隆起成为山丘

两侧有岁月扬起的漫天青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