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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歌
2025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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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月光(组章)

 

旧时的月光(组章)

 

姜华

 

蓝月光

 

看呀,那些蓝色的海浪,漫过了我的头顶。

好似无数微凉的手,抚摸我、慰藉我。

尘世的帷幕,缓缓打开。

今夜孤独的人,拥有蓝色的忧伤。

出浴后的月光,把水泼到宣纸上。

瓦蓝、通透、坚硬、清泠。

旅人还在路上,或异乡,借一片月光解愁。

一只萤火虫,提灯在夜色中行走。

那些在阴影里鸣叫的夜乌和昆虫,为谁祈祷,或歌唱。

过往的风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议论天上的爱情,还是人间的烟火。

那些从树叶和草尖上滑落的泪水,圆了又缺,缺了还圆。

大地的骨头,在月光下裸露出来。隐忍、从容,发出蓝色锋芒。  

今夜我只是一枚佛经里遗落的石子,让风雨吹打一万年后,被随手摆放在时光轮回的路旁。

 

在异乡

 

彼时,月光已经钻进老宅,拽着古槐枝条向上攀登。

大地裸露,白银铺地。

什么声音在摇晃,敲打着不安的灵魂。

我慢慢推开紧闭的窗户,月光水流一样漫进来,淹没了我的裤角。

我的颜色白了。从头到脚,从内到外。

还有一些细小的风,带着轻微喘息,在异乡乘着月色赶路。

月光把我旧时的伤疤拖到墙上,挂成一片片忽明忽暗的光斑。

一只猫突然从窗口射出,像一块黑色石头,砸向湖面。

40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我告别了青涩初恋,于月光下出走。

一个从小离娘的孩子,揣着孤独和微弱的烛光上路。  

如今我头上,已拥有月光一样的风霜。

今夜,月亮掏出了所有的银子,普济天下。  

还有多少贪婪、虚妄和未知,被阴影掩盖。

月色之下的世俗,像一页草纸,记录着清冷、温润、浪漫的人间。

夜露悄悄地落下来。

 

纸上月迹

 

人生如月迹。

谁不想有个圆满。

我知道你一直在夜间赶路,每个月都努力圆一次。

这是在天堂。

而人间,仍有残缺。

我这一生都在奔波,期待有个圆满。

可是,月光落在我身上时,都碎了。

像故人的脸。

请原凉。我始终捧不住月光。

有时她是水中一张照片,有时是一块月饼。

让我咬出伤口。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白,而我的人生已坠入下弦。

圆缺相生,呈现给人间残缺之美。

 

中秋缺

 

期待今晚都在天上,离人间远些。

世俗烟火里,残缺如瓷器,叮当作响。

一个人站在月光下祈祷,影子被乌鸦叼走了。

月饼都是圆的,甜且腻。

却有人吐出了泥沙。

今夜我翻遍了所有内存,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借口。

月光下的风,乖戾、朦胧,阴谋和陷阱躲在喑处。

现在我把往事一件件掀翻,开始折叠。

一朵云悄悄走过来,屏蔽了现场。

还有一些人,在乘着月色赶路。或离开故土,或返回家乡。  

这一生,已有太多时光被我挥霍。

多少影子在月光下,被我跑丢了。

一个地名,在异乡抱着骨头痛哭。

用方言。

 

窗外,一只夜鸟飞过

 

秋夜,有一只鸟,从我的窗前飞过,呼唤我。

这是一只有病的鸟,它的声音低沉、忧伤。浸湿了窗外的月光。

那些自由出入的风,哑了嗓子。

在这个雾岚弥漫的夜晚,一只鸟轻易地说破了世事。

我允许它诉说自已的欢乐、和失意。  

甚至疾病 天灾、人祸和卑微身世。 

也允许爱我的那一只,丢下我和苦难,栖息在他人枝头。

我看到一只乌鸦绕道,离开航标,侧身躲过尘世的追杀。

何时才能收拢翅膀、和欲望,30年前抛出的诱饵,钓不起运气和宿命。

岁月里歌声里,灌满了世间风雨。

高举星光的飞翔者,相忘于江湖。

梦想漫天飞舞,羽毛飞落如雪。

抱紧自己的骨头,我仍期待腾空而起。

 

在外省

 

几十年了,我已变成一个游魂。

在异乡,那个有病的人,被一张野广告,粘在电杆上。

风一吹浑身都疼,外省没有诛心神医。

上帝存放的经文,字迹模糊。

有稔熟的方言,如夏夜之蚊,叮我。

身上标注的气味,和旧病,大多源于遗传。

叶子在月圆之夜,拽住一棵树痛哭。

半阕月亮挂在树稍上,如挂在老家柴房的镰刀。

一半内伤, 一半风寒。

一个地名,陷入地图深处,像一双手扼住我的喉咙。

我听到体内的豹子在嚎叫,让人颤栗、不安。

下雨了,谁又在唤我的乳名。

 

味道

 

今晚的月光,照在异乡。

千山万水,故乡太远了。

两千公里距离,在地图上几乎可以忽略。

坐在外省的月光下,我也有低头的孤独。

月饼大多都是圆的,甜且腻。

有人却咬出了泥沙。

矇眬的月光下。我发现一些模糊的身影在来回走动。

我熟悉他们的方言、习惯,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夜色像巨石一样砸下来。压的我喘不过气。

秋分过后的风,稍来了些许凉意。  

手中的五仁月饼,已被我攥出了汗味。

像家乡的甜柿子,“咚”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忧伤,如一朵漫上脚面的莲花。

 

小村

 

满月升起来,小村醉入梦乡。

这时月亮已抓住桂花树梢,翻上房脊。

一支由昆虫组成的乡村乐队,演奏进入低音部。

月光下的小村,沿着河谷铺开,似一幅风俗画。

细小的风吹过,小村在起伏的鼾声里,轻轻摇晃。

树木、野草、庄稼和虫鸣,还在夜间赶路。

牛羊和鸡鸭沉入梦乡,蛙鼓敲击着稠密的农事。

一只秋蝉,把河柳抱在怀里,像演奏家。

露水总是来的很突然,农人细小的幸福,一夜之间,全都湿了。

在山峦上移动的月亮,偷窥到一幂秘密,它不说破。

秋夜,小村在天籁一样的音乐陪伴下,轻轻晃动了一下。

请允许一个返乡人,深深地陷入。

 

草木深

 

草木命贱,草民命硬。

那些自然生长的草木,死了一茬,又发一茬。

从视野里走失的人,带走了多少温暖、和残忍。

现在,我把他们的骨头从远处背来,堆放在一起,让他们相互取暖。

有一条血脉汇成的暗河在我内心汹涌。

我用自己的方式,向亲人们传递春天的鸟鸣,夏天的荫凉,秋天的饱满和冬天的祈祷。

上山打柴,下河捕鱼包括繁衍血脉,坚持始终不离不弃。

既便有一天我的灯灭了,我也要变为一节炭,或一粒籽。

变成一只鸟,我也要同亲人一起飞翔  歌唱、或哭泣。

变成一朵野花,也要和他们挨在一起发芽、生长、开花、结果。

直至枯萎。

 

深秋

 

这个秋天,我开始往回走。

说话的语速,行走的脚步,咀嚼的速度,一切都慢了下来。

我知道,人过中年,以后的季节会越来越凉。

就像那些在秋后缓慢行走的植物,经不起一场轻霜。

现在,回忆也是一种温暖、或奢侈。

每个夜晚,去山野拾回那些被秋天遗弃的果子。

有些完好如初,有些已经腐烂。

在果树的高枝上,挂着一只灰色鸟,摇摇欲坠。

它肯定和我一样孤独。

葱茏的季节已经远去,现在还剩下几次飞翔。

田野像被打扫过的战场。秋风尖叫着,一阵紧似一阵。 

翻动一片叶子,又一片叶子。

 

在人间

 

行走在冷暖人间,我已经风霜满头。

一条路断了,还可以选择。如果生命弯曲了,还有多少出口。

多少年后,我拨开杂草,在月光下寻觅这样的结果。

用左手承接苦难、风雨、和阳光,用右手高举亲情。

然后用卑微的思想,接近死亡。

我曾经看到,一棵行走的树,走着走着就倒了。

一只在夏天高歌的蝉,唱着唱着就哑了。

雄鹰在天空,被多少生灵仰望。落在地上,溅起一片叹息。

还有那些记忆、方言和面孔,纷纷走进时光深处,悄无声息。

前方那一棵开花的树,最后的证据,一次又一次被乌鸦指认。

父母、妻子、儿孙和血缘,日夜敲打着生存的算盘。

一盏油灯,正在被岁月慢慢熬干。

我中年的食谱上,写满了柴米油盐,烟火和漏洞。

它们是我一生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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