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后期,西方女性主义理论在中国传播开来,这种兴起于西方19世纪60年代末,与后现代主义有着密切联系的新型的女性话语,在中国文化转型时期,迅速发展成当代重要的批评理论之一。他们深入中国文学创作及人的异化、人与社会的对立、个人的自我尊严、人的失落感与孤独感,同现实主义思潮相峙互补。在女性主义文学的批评道场里,所有的写作都打上了鲜明的性别的标记。在以男性为中心主宰的象征秩序中,男性是主体,女性从属于男性,面对这样的文化事实,让“女性自觉”、“人的自觉”、“意识自觉”整合为一体,表达自身情感价值和主体意识,是女性主义作家写作的重要内容与亟需论证的中心话语。山西作家李润湘顺应时代潮流,五易其稿,出版女性系列长篇小说《藏匿的花季》,对大众文化思潮和主体本位写作做出了自己的思考。
自上世纪90年代至今,李润湘的小说,绝大部分作品都在叙写女性,纵观这30多年的作品,我们会发现,无论是从女性叙事的角度、还是从她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所触及的一些社会问题、或创作观念、作品的主题意蕴、叙事风格都经历了一个逐渐演变和发展的过程,这种自身逐渐成熟的过程,是作家在完成“文学史”的书写。李润湘在90年代初就读鲁迅文学院,接受系统的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等学科知识,为以后的写作培养了坚实的基础和开阔的眼界;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180余万字;2003年出版女性心态短篇小说集《 绿色女人》之后,基本形成了自己的审美标识和艺术个性;2009年出版长篇小说《雪痕》、散文集《心旅拾遗》,同年,荣获“全国百篇散文选”;2010年荣获“全国百篇散文选”,2013年出版短篇小说集《银丝花》,2011年入《中国当代作家大辞典》,2012年入《共和国建设档案中国灵魂、时代创新文化》,任高平市作家协会主席。
早在《藏匿的花季》出版前,我已为李润湘的长篇人物传记《一生跋涉》写过序言。不难发现,这些作品都有共性。即李润湘的小说创作在坚持“主观”、“真实”的前提下,对她所需要阐述的题材进行深入开掘。鲁迅先生在创作小说时,强调“选材要严”、“开掘要深”,李润湘很好的诠释了这一要求,甚至说《藏匿的花季》是她到目前为止最好的一本小说,或者说主题开掘最深的一本小说。她深入挖掘人的潜意识、性意识、变态性心理、自我意识。她擅长将普罗大众放入日常生活中加以塑造,辅以西方现代主义艺术手法,对女性生命进行追问和对女性意识进行叩问,使得她的作品对塑造立体真实的女性主义文学建构产生积极有效的影响。在内容上,李润湘执着于展现女性所面临的种种生存困境。
“雨仍在下,风似乎小了点儿。我满脸淌着雨水,也顾不上去擦,慌忙扫射了一下四周——不好,这条小路的下端被雨水冲了一道大豁口,人根本就不能行走。啊,我的天!难道这又是老天在考验我的耐力吗?我在心里嘀咕着,唤起一股无可奈何的感觉。冥冥中我感觉,人是何等的渺小”!
“一个闺女家,念什么臭书,识几个字找个好婆家比什么都强。可是爷爷,你这是重男轻女,你这样说我心里不服,我……我歪着头顶撞爷爷”。
从文学角度来说,李润湘把笔触伸向女性,充分显示了对女性生命的关照,为女性立言立传,极大丰富了文学史的内容。从社会角度来说,这既暴露出现实社会中女性所遭遇的艰难和不公平对待,同时对如何更好实现女性的解放、健全女性意识具有参考意义。李润湘创作中的主题意蕴不同于男性作家,也不同于其他女性作家。李润湘笔的女主人公,既能证明自身价值又不失女性特有的魅力;另一方面,李润湘不沉迷于描写女性肉欲性爱等描写,她注重挖掘女性形象的深层意识,力图将女性主义写作提升到精神高度。
在新旧文学转型交替、现代主义思潮泛起的时代背景下,《藏匿的花季》取二者中和,在人称描写上,作品中的“我”介于二者之间,“我”既有传统文化的烙印,又有新文化特质的介入,因此,“我”欣喜、衰落、低沉、乐观、痛苦、迷茫。“湘子”通过“我”这个角色传达了自己的真实体验和冷静思考。在叙述话语上,李润湘打破了男性话语的束缚,采取了一套具有鲜明“自传式”色彩的独特的女性话语方式,侧重自我表现,主观色彩浓厚,真事袒露作者的内心,在经历、气质、性格、个性上完成自我文学形象,进行自我暴露、自我反省乃至自我赎罪。
郁达夫在《文学概说》中定义浪漫主义:“对于过去,取的是遗忘的态度;对于现在,取的是破坏的态度;对于将来,取的是猛进的态度。这一倾向的内容,大抵是热情的、空想的、传奇的、破坏的。这一种倾向在文学上的表现,就是浪漫主义”。从美学上来看,浪漫通常是一个贬义词,常与“荒诞的”、“反常的”等词语连用,批评那种无节制、与古典主义相背离的另类文学。而浪漫主义手法则成为了《藏匿的花季》的重要艺术手法之一,李润湘小说的浪漫主义描写,在精神上表现出强烈的自我意识和反叛意识,它们冲决和批判的是传统人文精神的三纲五常和封建社会僵硬时期的正传统观念所形成的对人性与自由的压抑,如下文:
我听父亲说过,这里的黑虎庙是孝敬狼的,是有来由的。这句话刚从我的思维里蹦出来,我就全身一颤,仿佛狼就躲藏在黑虎庙茂密的松柏树之间。一种害怕的感觉震慑着我,铅一样的腿,使我瑟瑟发抖地不能挪步。紧接着,一阵飓风袭卷,噼啪一个响雷,噌地一道白光划过天空,一抹红晕被黑虎庙切开,倾盆大雨泼洒下来,几乎在我发愣的一刹那,一只凶猛的大灰狼像从空中飞来,两眼放着绿光,勾魂似的蹲在了十字路口。
此外,浪漫主义还有一种具体表现形式,即回归自然,在这部分作品中,自然从远景走向了前台,成为角色或主人公,在《藏匿的花季》中,自然虽然不是占中心地位,但书中耗费大量笔墨来描写自然,并非是单纯的烘托、渲染,它们具有自己的性格、生命、气质和力度,而不仅是抽象观念或作为隐喻象征出现。可以直接说,自然在李润湘的小说中构成了一个立体的多维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生命、有鲜花、有道德,它们和书中的主人公或其它角色一样,而非角色附庸或陪衬,这大约就是浪漫主义中的自然与现实主义中的自然的显著差别。如下文描写:
仿佛神秘的空间也像配合我的心情似的,霎时,广袤的苍穹满溢出群星洒泻下来的光线,一直沁入到我的内心。我不自觉地又乜斜了一眼树影与我的影子,似乎重叠在一起,不摇晃了。我轻松舒畅地呼吸着微微有点儿闷热的空气,借着光线,我又眺望了几眼小蜜蜂——我的灵魂深处,陡然开启了一条小缝,奇迹般地把我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一下引到广阔的大自然中去。
苍穹之下,河岭山上笼罩在一片绿色之中。陡峭的山路两边,由远处茂盛的松柏原始森林,到近处偃伏在块状的庄稼地里的一块块儿枝叶茂盛的大梨树、各种果树,还有生产小队以及私人自留地绿莹莹生长着的玉米、高粱、谷子和各种蔬菜之类的生长物,在微风的拂拭下,惬意极了!
不难看出,李润湘的自然描写还充满着“乡土气息”,带有文化内涵的风俗画的特点。在小说中展示的是一种略带原始风味的风俗风情,展示了世俗的率性自然的生活方式,充满了浓郁的地域文化色彩。通过对优美的自然风物的描写,表现世俗民情,构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对刻画人物的主体精神有着重要的作用。在这些小说中自然往往表现出险峻、蛮荒、粗犷的特征,人在与自然的顽强斗争中彰显出主体精神,有浓厚的抒情色彩。即小说中的“自然”不再单纯是自然界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的优美风光,而更多表现出对“自然”的另一种表现形态。
流派纷纭,名家辈出,李润湘作为一位现代女性意识极强的作家,其艺术成就是不可低估的,她始终都在不断地建构自己的文本模式,在写作实践中论证自己的观点。从先锋文学到“新写实”到“新生代”到“新历史”再到女性文学,李润湘终于进入文坛视野,近三十年来,李润湘以一种不断试验的姿态,清醒而理智的书写着自己独特的人生体悟、经验意志,她立足于民族文化的立场,融入了自身创新意识,真诚地与世界对话,在文本实践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观,完成了主体价值的自我实现。我始终相信大浪淘金,时间是最好的读者,李润湘的作品将会被越来越的人认同传播。
是为序。
2021年3月10日作于古都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