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躲开人流,长假选择了大围山。以前多是乘车进出,此次不看花也不避暑,准备好了要安步当车慢慢赏秋。
所住农家院子旁就是一条溪涧,溪边古树成群,这是我漫游的首选。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以前却没深入探访过这近旁的风景。
下午三点多钟,阳光透过树叶投射在林间星星点点,附近就是农家,倒不显得太过幽深,便独自一人安心地沿溪而下。
溪涧里石头大大小小毫无规则地胡乱堆叠着,很明显在某个遥远的时候,这里曾经有过山洪。看着那些一人多高的巨石,无法想象当年的水势;颗颗圆润光滑,不知它们承受了多长时间的冲刷,才在此处停下,陪着林间的树木一茬茬灭,一茬茬生。
溪边台阶上随处可见枯枝落叶,深秋虽然不害怕蛇虫之类,但台阶不宽,还是走得很小心,一路盯着脚下,站稳了才敢看景。没多久,就遇到一个残余地面仍有米把高的树蔸,中间空心,周边犬牙交错。比划了一下,伸出双臂竟只能环住三分之一。不知它在这里孤独了几个百年,此时竟给人一种不舍感,这份残留,谁能说它不曾有过期待。如果能行走,它也许也会有所奔赴吧。只是,在它腐朽的枝干上,竟长出了一棵很小的树苗,四片碧绿的叶子,和硕大的树蔸相比,显得特别脆弱,但也绝对生机盎然。我不相信这只是简单的生命延续,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坚守。坚守一个家族的传承,坚守一个永不相负的誓言。
轻抚着树蔸的残骸,侧耳,想聆听一下属于这山谷的声音。竟只有流水潺潺,我以为的鸟鸣呢?正在惊疑间,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想找出声音的方向,循着来一次邂逅,却戛然而止,只得在错觉的怀疑中继续沿阶而下。在这样的林间相遇,应该需要更大的机缘吧。
继续搜寻古树。又是光秃秃的树干先进入视线,仰头成四十五度,才看到它的枝叶,旁边是很多碗口般粗壮,想要直入云霄的竹子,竹叶与树叶相间,密密实实。将头仰到不能再仰,才看到叶片间细细碎碎的天空,像点缀在绿色天幕里蓝色的星星。这样仰望天空良久,一阵晕眩,在天地和参天的树木间,竟觉得自己正在随着一股旋涡消失。赶紧收回心神,低头看向地面,过了数秒,终于重找回脚踏实地的感觉,却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不由加快了脚步。
眼前终于出现一片豁然,一座跨度四五米的石桥,将溪涧截断,也将山林的幽深截断。站在桥上安定了心神,才俯身看向桥下,只见两颗巨石横亘其下,将溪水挤到不足二十公分宽,试着往石缝里探寻,虽然清澈却不见底。
隔着两颗巨石是两棵大树一左一右分立桥头,看上去站得还挺整齐,几乎要误会是人工栽种的,树干上的保护牌却写着一棵二百多年,一棵三百多年。听朋友说,他十多年前第一次来这时,远远近的房舍不过三五栋。而今,山谷里已是一二十栋楼房的村落。这些村民,这些树,竟都有逐群而居的禀性。只是这树等得更久,寂寞了更久。
转到桥下,才发现那棵先来者的孤独背后一定还有很多坚忍。它的根部有近两米裸露在地面,像一只巨大的手掌,向下垂成锥形,紧紧抓着一颗看似即将坠落的巨石。回望三百多年前,一颗小小的种子,被风吹落到这块石头上,幸好有一小撮泥土,又遇到了春天的雨水,它发芽了。巨石不能提供养分,甚至留不住一滴水,但它仍努力求生。也许它是幸运的,那些年的雨水充足,也许某只动物偶尔也来帮过它。就这样,它将一切力量用于扎根。终于有一天,根系越过巨石抵达了土地,终于有了根基。于是,它也在这沉寂的山谷,有了数百年如一日的枯荣。
出神片刻,再次拾级而下,一块有棱有角的巨石挡在了眼前,每一个切面平整一如刀斧砍凿而成,只是巨石深入地下,便知只能是大自然的杰作。视线停在紧贴地面的石缝,竟有一缕手指宽的水线,绕着石头环流而去,不得不感慨水的力量。人类的聪明在于不断向大自然学习,眼前就沿着水线,绕着石头修建了一小截栈道。绕过石头,竟是一片开阔,大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地势忽然变得平坦,涧里的石头也铺排得很平整,溪水淌在石头上仿若镶嵌着的一块玻璃,清澈透明,偶有一小点水花则是玻璃没烧好时出现的气泡。如果不是仍听得见水声,会以为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至此,沿溪不再有台阶。
其实仍有些兴趣盎然,但溪水流经此处,转到路面下成为一条暗涧,又拐了一个弯,再依着山势形成一个很大的落差,流向一片藤蔓深处。幸好此处也有两棵百年古树,还有人在树下设了两张石桌,数个石凳围桌而放。便在石桌边坐下,看了会远处的山峦和云景,仍无意归去,便从包里拿出带着的书,是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带着这本书出门,没什么深意,只是正好前段时间从书柜里翻找出来,出发前便顺手放进了包里。书是二十年前买的,书页边缘已有了黄色,竟觉得特别适合此时的环境。
随手一翻,打开的是《洞庭一角》,文章开篇从“贬官文化”说起,面对这山涧,竟不知是该为它感到幸还是不幸。也许就是因为它没有遇到过贬官,少被打扰,才得以留下了一涧古树,让今天的我们如此轻松地与一个个数百年的生命对视,共品这山光云影,也品读它们的静默和沉稳,品读另一种生命的姿态。
眼前飞来一些叫不出名的虫子,告诉我傍晚了。合上书,背上包,原路溯溪返回。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刚才读过的文字:“夜晚,游人们都坐船回去了,整座岛阒静无声。洞庭湖的夜潮轻轻拍打着它,它侧身入睡,怀抱着一大堆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