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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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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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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远去的村庄

舅舅的这一大片稻田好几年就没种水稻了,种的全是蔬菜。今年秋菜收完后,更是种上了两小片冬小麦,舅妈说要用来喂鸡。母亲一眼竟没有认出来,毕竟二十多年前,家乡就开发了。还有一个原因,以前我们家那全是水田,一年两季水稻,秋收后的田里不是种油菜就是草籽。舅舅家这山地多,才有冬季种其他粮食作物的习惯。

我第一次见到冬小麦,是在先生的老家。山梁上覆着雪,远远看去白茫茫的,常青的树木上也是白绿相间。田里却有一垄一垄的葱郁,原本铺得平整的雪硬是被挤出一个一个巴掌大的洞,青翠欲滴。幸亏从小在农村长大,对韭菜、小葱毫不陌生,才不至于傻傻地问:韭菜种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在舅舅的菜地,沿着曾经的田埂、现在的菜地分界散步,竟在一处稍高的坡上发现了野葱。指给女儿看,想着不要已经四体不怎么勤了,再来个五谷不分。以为她会有什么惊讶的表情,没想,她有些兴奋地说:居然和游戏里长得一模一样。我不知道她玩的什么游戏,不由好奇,游戏里居然有野葱?她笑着说:可不止有野葱,还有各种菌,什么羊肚菌、牛肝菌之类的。竟有些想去她玩的游戏里看看,只为那些和现实里长得一模一样的植物。

忽然一个问题冒了出来:如果游戏变成现实,会怎样?实在是受穿越小说的影响,在心里想过好多次,要是让我遇到穿越者,或者成为穿越者,会不会七魂惊掉六魂,怎么小说里都写得那般坦然,难道看几本小说,就能接受生活变成小说?我的问题一出,女儿没经思考,脱口就是一句:那是有了鬼吧!

还好,游戏只是游戏,不异想成真就不会沉迷。不过也有些迷惑,一直生活在城市的女儿,怎么会喜欢上有那么多植物的游戏。

那年,分到宿舍,我接外婆来住过两天,她老人家回去后没少跟村里人炫耀。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应该也有一点小骄傲吧,终于离开了那方田地,不用重复父辈们日复一日的生活。这,不止是我的梦想,也是全家的梦想。

那时,村人眼里的城里人有固定工资,不用担忧一日三餐,更不用日晒雨淋。很长时间,表伯一家四口都住在不到三十平方的一套小房子里,当表哥表姐说有点羡慕我独自拥有一间十多平方的卧室时,我却在心里向往着他们阁楼里的上下铺。

农村人一直有着城市梦,现在的新农村仍有痕可寻。村庄里新修的公园里,树木被修剪得奇形怪状。有外面的人去到村子里,他们不太介绍菜地、作物,却会得意地介绍村公园里那几棵没有树样子的树。仿佛那些树才能证明,他的日子好了,他们与城里的距离近了。我看着那些树,却觉得它们的小得意里夹杂着点委屈巴巴,望着公园外那些野生野长的树木,颇有点当年表哥表姐到乡下后,又想和我们一样到田野里撒野,又怕弄脏了鞋袜的表情。

不知是城里的鸟去乡下带回来的,还是乡下的鸟出来逛时带来了种子,结果就是,我窗前的小区绿化带里长出了一棵骨皮树。城里人可能叫它构树,毕竟,骨皮树这个名字有点乡下孩子叫狗蛋、牛娃般不太好听。当它挤进绿化带后,没人当野树拔掉,它便蓬勃地生长起来了。我知道它的学名后,仍觉得乡下的名字更符合它的气质:树杆再粗,再高,在它身上却难找出巴掌大一块平滑的皮肤来,和乡下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人枯干的手有几分神似,用骨皮两个字命名,特别形象。一到夏天,它就会招来一种背部绿得发亮的甲壳虫,指腹般大小。童年时和村里孩子最爱捉了来,用一根细线拴住一条后腿,和现代人遛宠物一样,只是扯着线飞着遛。乡下人不讨厌这种树,绝不是盼着它长大了能作个什么用,事实上,它木质疏松,真做不了什么大用。但它的叶子可以喂猪,所以那时的乡下,几乎没见过高大的骨皮树。

窗前这棵长到两层楼高时,我就不得不注意它了。它的果实初时很像未熟的杨梅,成熟后表面会长出一圈红毛,远看仍有点杨梅的模样,近看就完全没了风骨。待到熟透,掉一地,遇上各种踩压,就留下一小摊一小摊脏污的红黄不清,无法不让人生出几分厌恶。冬天时,一夜风起,定是满地落叶,卷着,不仅没了形象,也没有枫叶的红,银杏的黄,可以说一败涂地。以前在乡下,到处是树,到处是叶,并没什么感觉,如今它呆在窗前,就怎么也无法忽略了。落叶过后,光秃秃的躯干上布满小洞,有的还挂着虫子啃噬过后留下细碎的树屑。夜幕是可以遮住些它颓败模样的,但干瘦的枝叉张牙舞爪地向上伸着,又无端生出几分诡异。

不管我喜不喜欢,窗外的骨皮树都兀自地长着。不再有人薅它的叶子,长得还不再是一点点欢快。甚至,怀疑它到城里后,知道了庄子无用之用的典故,开了窍,又多了点张扬。你看,一年就窜出大半层楼高,那份自由肆意毫不掩饰。前两年,还能透过它的枝叶隐约看到旁边那几株玉兰,春天有几点白色在绿叶间闪烁。两三年间,就已经跃过我五楼的窗台,对面六楼的窗户都只能看到最上面角落的一小块了。要说好处,还是有的。春天,它的叶子长得最快,个把星期就郁郁葱葱起来,只一棵它,整个窗前就是满眼的绿。夏天,巨大的树冠能遮住两栋楼之间绝大半的空间,增添了不少凉意。它还很招鸟儿们喜欢,浓荫里总能传出各种啾啾唧唧的声音。等到冬天,叶子落尽,就能在枝干上看到好几只整齐地站成一排,像排着队等放学的孩子;也有单个的,俏生生站在枝尖上自顾自地梳理羽毛;也有活泼的,一味地在枝间跳上跳下……

舅舅所在的村庄已经开发大半了,站在院子里,一抬眼隔着那片菜地就是开发园区,堆着黄土的工地和更远一点整齐的厂房。不知道,他还能种几年冬小麦。舅舅一说起这些,有些开心,但也不无惋惜,那时他不仅不能喂鸡了,还得去超市买一家吃的青菜。表弟表妹们却不一样,除了雀跃还是雀跃。

不用天天去地里刨食,是好多代农村人的向往。但我想得到,有一天,表弟表妹们也会和我一样,想念那一片菜园,怀念后山的酸枣树、柿子树,还会常忆及当年挖笋的趣事……而他们的孩子,只能和女儿一样,去游戏里找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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