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三次三角梅。第一次,没扛过冬天,以遗憾收场;第二次,被我弃养;怎么也想不到,今年又主动从婆婆那里搬了一盆回来。
第一盆三角梅是多年前一位朋友送的。某些原因那个朋友好些年没有联系,前不久,传来竟是他过世的消息。十多年前,他曾经有一个不错的单位,爱人在本系统工作,一个女儿,家庭和和美美。后来,他得到一个做工程的机会,便从单位辞职了。眼见他越来越忙,肚子越来越大,走路手越甩越高,说话气势越来越足,联系却越来越少。后来听说他攒了不少钱,再后来听说他离了婚,再后来……
有些唏嘘,竟没有一个朋友知道他离世的原因。
那年春天,他端来一盆绿盈盈的植物,映着阳光,满脸和煦。看着那丛被修剪过的鹅卵状绿叶,对花知之甚少的我问,叫什么名字?会不会开花?他说,三角梅,秋天开花,花期能有两三个月。我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品类也叫着梅的名字。问,秋天开花的品种,又不傲雪,怎么就占了一个梅字?他笑着说:“或许是原产地的人太喜欢,觉得只有梅这样的字眼配得上它。”
他的解释,明明如此不靠谱,却觉得这样的说辞让人舒服,花大概也会觉得喜欢。一入秋,便天天去看花盆里的变化,却找不到花期将至的信号。枝梢上出现了些娇娇嫩嫩的红色,但和之前新叶出芽没有太大差别。过了几天,才发现了一些不对劲,那些新芽一直不转绿,却在枝头渐渐簇拥起来。再过几天,不同更明显了,那些红色很规则,每三片围成一个个小小的纺锥体,才惊觉是在出花苞。又是五六天,纺锥体微微长大,变成一个个大红色微型小酒盏,一簇多则十来个,少也有七八个。再过几天,围成红色酒盏的三个叶片又背靠着变成三角状,里面有三根红色的小茎各支着一朵比米粒大一点点的嫩黄色小花,应是花蕊,竟长成花中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初秋花更少了。花盆里一丛丛的红艳,似是为了填补等待桂花、菊花、梅花的寂寞。阳历八月下旬起,三角梅就一天天的开着,整个枝梢不可置信的繁华不落。花瓣从浓烈的火红渐渐变淡变薄,一直薄到像透明的纸片,仍精神饱满地保持着初开的形状。一个多月后,有一天浇水,发现花盆里掉落了一朵,仍是枝头的模样,只是颜色更淡。轻轻地拈起,才感知它的变化。三片浅红色花瓣已经软嗒嗒的,花蕊萎缩成一个小黑点,无力地贴在花瓣上,毫无生气。原来并不是不小心碰落的,而是生命燃尽。将花放回花盆,心想着“化作春泥更护花”吧,没想到再过十来天,花盆里的落花变成透明的咖啡色,却依然保持三角的形态。惊觉,它的名字是不是因了这种不肯放弃的执守,与梅的傲雪有相同的内涵。
最初喜欢上三角梅,因它毫不娇气,一瓢清水,就报以整个季节的火红。直至见到它凋落都保持的完整,更喜它从始至终都不显丝毫颓废的精气神。遗憾的是,那年冬天很冷,我却不知它不耐寒。
第二盆三角梅是紫红色的,四年前的那个初秋,在一位朋友的阳台上见到它时,矮矮的植株,葱郁的绿叶之上全是浓浓密密的花,便将其薅了回来,在我的阳台一直开到初冬。
第二年春天,它的枝条迎风就长,蓬蓬勃勃的,要多恣意有多恣意。春末,阳台外两米来长的花架已经被它占去大半,最长的枝竟伸到一米开外。我开始想象,盛夏一过,满阳台红花的盛况。只是事与愿违,立秋过了,处暑过了,等到的只是那些长长的枝尖上零零散散的几个新芽,零零散散的几朵花。
那年秋天来了一场台风,长长的枝条太过招风,差点从五楼的阳台吹落,后怕不已。一盆繁茂张扬的枝枝叶叶,实在不好放到室内,略带两分不舍连花带盆搬到了楼下的垃圾筒边上。怎么也没想到,从朋友处巧取豪夺来,共处一年,就落到被遗弃的命运,歉意中竟觉得这花好像与我不合。
今年端午回老家,婆婆跟我炫耀她养的三角梅。婆婆性子乐观,养花纯粹图个花开热闹,完全不在意什么名品不名品。去阳台一看,四五盆三角梅,全都矮矮的枝,郁郁葱葱。忍不住问,为什么我养的枝条长得老长还少花。婆婆笑着说:这花一定要摘心,控枝,让营养都集中到出苞上。又说,这花好看花期还长,主要是特别好养,剪个枝就能插活。竟如此!
那就又搬一盆回去养。待得枝梢长出新叶,就摘掉两个叶序,太过繁密的地方直接剪去四五个对叶,尽量保持整株的疏密和形状。八月初,尺余的矮枝上开始冒出了一簇簇的红色。不到半月,满盆碧翠上全是红艳。开了月余,才有花瓣掉落,但同时也有很多花苞在新的枝梢长出,整盆花三个来月竟始终保持着繁花盛况。
有人说过养花也养心,我一直不以为然。这三角梅的摘心、控枝、集中营养,孕育花苞,竟真的像在说人,说人的欲望。那些徒长的枝条,全然没考虑到一个花盆的能力;而我对繁华的渴望,一样那般不切实际。任由欲望膨胀支使,终成妄想。
婆婆懂花,更懂人生。放下那些不该有的欲望,保持理性,一身旧衣,却也一脸满足的浅笑,难怪活得那般自在惬意。
